书城公版爝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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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戊子(一六四八)、大清顺治五年(永明王永历二年、鲁王监国三年)春正月丁酉朔

永明王在桂林;朝臣星散,免朝贺。

鲁王次沙埕,御殿受朝贺;问阁臣熊汝霖曰:『数年颠隮,蹙蹙靡骋。际此新正,先生有预兆否』?汝霖对曰:『臣素少梦,昨除夕梦一道士,羽衣翩跹揖臣,而赠臣诗;但记末二句云:「可惜忠臣一片心,付与东流返故乡」。以臣愚见,恐非佳兆』。王闻之默然,沈吟曰:『孤为汝改之:「堪羡忠臣一片心,喜逐澄清返故乡」』。汝霖顿首谢。

永明王叙全州功,晋何腾蛟柱国太师、兵部尚书、定兴侯,子孙世袭;封焦琏新兴侯、赵印选新宁伯、胡一青兴宁伯。

周金汤、熊兆佐、马养麟、王永祚、蒲缨各与挂印。

十七日(癸丑)

鲁王建国公郑彩憾大学士熊汝霖,遣兵潜害之,并其幼子投海中;郑遵谦亦遇害。

监国次闽安,从亡诸臣之室俱保琅琦。守琅琦李茂者,彩之裨将;汝霖奴子与之争口。元夕,汝霖自监国所归沐;汝霖、遵谦两家以簪珥相馈遗,茂遂奔告彩以熊、郑合谋。汝霖平日票拟,每右周瑞、左彩;彩甚恨之。会彩兵与汝霖兵沽酒争竞,汝霖两杖以解之;夜分,贼党执汝霖沉之海。遵谦与彩同姓,彩弟畜之,使领陆兵于牛田;郑氏故以商舶为事,遵谦强取二舶资万余计,由此交恶。汝霖死,遵谦复不秘其辞色。彩乃诈扑部将邱辉,辉扶伤就遵谦,求书投郑鸿逵;遵谦过辉船送之,被擒。辉不敢出见,遵谦呼曰:『汝郑彩厮养;杀我岂出汝意而相避乎』?辉出,遵谦乞鸡黍哭奠汝霖毕,蹈海死。监因大恸,曰:『断予股肱,生何益耶』!欲投水;左右力挽,乃止。遵谦妾金四姐者,故倡也;笞婢王氏死,系狱;遵谦以千金出之。遵谦死,金束藁像彩;每馈食,斩藁人以侑哭。彩闻之,亦沉之海。汝霖子琦官,彩婿;甫六岁。彩阳抚而隐贼之。

二十七日(癸亥)

大清金声桓等叛于江西,迎故大学士姜曰广入城以资号召。

声桓既尽收江西地,自以为不世之功,且夕望侯;及疏还,仅授副总兵而王得仁衔不列。招抚孙之獬至南昌,更易其所置将吏;而江西巡抚李凤翔继之,益加裁制:声桓心怏怏。声桓常师事维扬僧德宗;德宗每奇声桓,尝拊声桓背曰:『勉旃!二十年江右福力变红头虫,此其候也』。及是,着红缨,建牙江右;益尊信之。德宗每为声桓言,劝其改图南昌。胡以宁在声桓幕,言如德宗指;胡澹、陈大生等各缘以迎合声桓。又觇得得仁所居故宜春王第,每后堂张宴,自着明衣冠,令优伶演郭子仪、韩世忠故事;诸客闻之,益心动。以宁又倡江城人士为声桓立生祠,请冠服式于声桓;声桓命塑华阳巾羽仪装与。像入祠,观者咋舌。先是,福州破,仕闽者或有空头敕札持归;至是,因缘间露,且言『隆武尚在,有手敕:「能以江西归正者即学江西封之」』。二帅闻之,益自喜、且自负。凤翔死,章于天代;遇诸将益倨,索贿无厌足。一日,宴于藩署,席铺毡;文吏皆坐坛而声桓、得仁顾坐毡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顾视,笑曰:『王把总欲反耶』?宴毕归,二帅耻甚。丁亥七月,得仁提兵往建昌,于天又遣人索赂累亿;得仁怒裂眦,大有恶言。八月,归自建昌,劝声桓速举事。而声桓以前辽东被俘妻子留京未归,胡以宁又亡;遣人往湖南侦知何腾蛟为大清兵所败,迟疑未发。巡按董学成至,有以二帅阴事告者;学成扬言欲奏闽,而阴索得仁贿并其侍儿。得仁恐与侍儿,则在家状泄;坚不肯与。时幕客有黎士彦者善撰伪敕印,诡言隆武在五子寨;二帅即遣士彦往探隆武实耗,士彦即假隆武命封声桓为豫国公(「三藩纪事」作镇国公)、得仁为建武侯(「三藩纪事」作维新侯),二帅大喜过望。戊子正月,于天忽率数厉骑出瑞州捕掠诸富室;或告得仁曰:『此非为索贿也。前闻有满兵数千,不知所往?或径往赣州约同赣抚会议而后发,一则须摇公等(?)』。得仁大惧。适声桓妻子还自燕,声桓乃召胡澹等入议:遣人以书约山东、河南、并发;得仁提兵出建昌,合揭阳诸郡然后举。议既定,或说得仁曰:『声桓疑而多诈;脱中变,而公顾居外,且奈何?不若坐据省会,仗钺投袂为必不可遏之势胁声桓,声桓不敢不从;但贵神速耳』。得仁大喜,即传令部勒全营,杜七门、围学成官署;时正月二十六日夜漏下三十刻也。翼日,七门不启,得仁躬擐甲冑,往缚学成赴声桓署白状;声桓蒲伏问故?得仁曰:『诏云然,何敢后也』!声桓唯唯。得仁即前为声桓割辫,以声桓令箭传示诸协悉去辫;出示安民,称「隆武四年」。即日绞杀学成及副使成大业,军民戴满帽者悉射之,城中去缨笠积如邱阜;得仁遣将擒于天于江中。声桓首迎在籍大学士姜曰广入省,诸金弟族皆为都督。得仁妇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声桓幕客黄人龙为总督;二人各开幕府,门庭如市。初,声桓诛体忠后,谋常与得仁合;及是,各自为功。所附吏,率分东、西府,嫌隙始开。

「所知录」云:得仁幕客曹子悦与声桓幕客吴道周同欢金、王反正,黎士彦又因南昌乡绅万翔以通于二客,共成其谋。

金、王割辫后,旧时衣冠久易,仓猝不具;尽于优伶箱中取之。一时唱导威仪,无异前代;乡民拥观啧啧。惟视其翅间前后,皆秃无鬓耳。

黄天雷妹有殊色,得仁为之心死而王体忠亦欲之;故构体忠于声桓杀之而夺其军,并纳天雷妹。天雷妹,寻以不良死。已而追悔,怜恤之;乃厚遇天雷,凡事咨而后行。诸奔走求官者囗就天雷,其门如市。

金声桓以中军宋奎光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书记吴尊周为江西巡抚、得仁书记陈芳为江西巡按,私人遍布寮署;而诸客首言明事者俱不录,唯陈大生、黎士彦、林亮数人得为部曹而已。

金声桓迎姜曰广于浠湖里第,称太子太保、中极殿大学士督师。

金声桓封胡以宁子为进贤伯。胡以宁,左良玉旧客也;金、王叛归之谋,皆胡以宁启之。及是,以宁已死;其子甫二岁,受封。

鲁王拜钱肃乐东阁大学士。

二月丙寅朔

王得仁提兵下九江,胡澹说得仁『宜乘破竹之势,疾趋金陵;下流猝无备,必举金陵。举则兖、豫响应,率兵而北,中原可传檄定也』。而金声桓闻捷,辄召得仁还;得仁以澹谋告声桓,众皆是之。独黄人龙不可,曰:『赣州居省上游,文武督在焉;宜先定赣。不然,且拟我后,宁王宸濠覆辄可鉴也』!声桓是之。会大清湖广总督囗某者恐声桓趋广,欲先敝之于赣;乃遣书声桓曰:『人心未死,谁无汉思!公创举非常,扶大义为天下倡;咸引领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赣州东西要害、山川上游,公如欲通粤,则赣界其中;欲他出,则赣乘其后。计莫若先下赣;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声桓信之,立议伐赣;又忌得仁专制会城,胁与俱往。先使使赍册印封高进库,谕以利害。进库,高杰兄子也;初无意城守,见书大怒曰:『金皇帝耶?乃敢侯我』!遂勒兵出;声桓使副将白朝佐御之。朝佐者,为声桓刺体忠者也。前破建昌,得金银五十万;声桓出师时索之,朝佐不与。及与进库战,追奔数十里,至城下;高窘甚,而朝佐亦疲。回视大军相去尚三十里,怒曰:『此为五十万故,欲置我死地也』!即收军归南昌,削发为僧;高得复入城守,与金、王相持。而会城空虚,犹倚宋奎光、黄天雷居守。

王得仁既下九江,姜曰广以檄召之;得仁曰:『九江据长江要津,北兵转输必由之地;吾向兴师十万,日费千金,以数十万之众深入攻城,而粮道若绝,非分兵攻我,即撤师东下。分则势弱,撤则师劳。九江四面临江,城小而固,以吾守之,未易卒下;公辈引兵徐出,东西挠击、内外夹攻,此犄角之势。若复弃要害、入孤城,譬如猛虎落陷井,此成擒耳』。曰广不听。一日夜,檄十四、五至;得仁叹曰:『不过欲得仁同公辈死耳』!遂撤兵西上。大清兵水陆截之,得仁首先士卒,转战而前,斩首数十,夺辎重、大炮、杂物无数,城中亦出兵相应,遂入会城;九江为大清兵所屠。

金声桓围赣州,爱高进库之才,欲降之;令军士不得放炮,日增垒坚壁为久困计。

龙泉刘士桢命子肇履募兵从刘一鹏围赣州。

楚宗人朱容藩承桂王命,以都御史入蜀,自称「楚世子监国天下兵马副元帅」;建行台夔州,称制封拜,招黄贼白蛟龙、杨秉荫为助。征粮于石砫土司秦良玉,良玉拒之。容藩怒,将攻良玉;檄诸帅李占春等,不应。良玉乃求援于占春,占春击杀蛟龙。

容藩号石渠,楚府通城王次子、镇国将军。癸未春,与巡按刘熙祚等坚守武昌遏献贼,不为巡抚王扬基所容,跳身出;衣贼衣,入闯、献二贼营侦探虚实,遇旧交马某,留宿营中,尽得口号。又随处问习,贼皆不疑。历大寨十二、倭铺八千余,遍献营、闯营得半;遂由粤入广。至丁亥,帝命为都御史,总制蜀中。

武冈之败,蜀中传帝已死。吕大器过占春营,具言『帝无恙;容藩乘机僭窃,当得罪』!容藩窘,乃北依二谭,以兵攻石砫司;占春援之。

蜀中自王应熊卒,而楚宗人容藩、故偏沅巡抚李干德并以总制至,杨乔然、江尔文并以巡抚至,各自署置,官多于民。诸将袁韬据重庆,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弘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芦山,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勋仍据故地,摇、黄诸家据夔州、夹江两岸,而李自成余孽赤心等十三家亦在建始县。樊一蘅令不行,保叙州一郡而已。

南安侯郝永忠驻桂林,恶城外团练兵,尽破水东十八村,杀戮无算,与瞿式耜构难;式耜力为调剂,永忠乃驻兴安。

金声桓令王得仁往缀章、贡上下,而自引兵踰岭恢雄、韶。时南中颁永历诏至,声桓遂称「永历二年」;移书广督李成栋共图复兴。

时刘士祯又命季子稚升趋南雄助声桓。

高进库移书佟养甲,谓『赣为东粤门户,赣朝下则粤夕受兵。赣城三面距山,皆崇崖峭壁,仰面万仞,势难骤攻;第列营固守,城中乏食,不及旬日束手待尽!我为公守、公资我粮,辅车相依,势必然也』。先有大清官賷到采办银六万两,养甲亟借三万两给之;赣粮获济。

沙定洲土目杨嘉宾迎定洲就其营宴;李定国侦得之,率兵围其营。相拒数日,乃出降。

盛名世,不知何许人;大清兵于饶、信间俘之。高冠阔袖,容貌甚都;讯之,语不逊,遂斩之。

李定国械沙定洲及其妻万氏数百人回云南,剥其皮于市中。

定国擒定洲、万氏至云南,将天波府藏并定洲素积悉辇回沐府。可望将定洲等于天波坐前活剥其皮,天波叩首称谢;遂听可望指使,分檄号召各土司出兵馈饷,可望骤致富强。

沐天波车裂余锡朋、徐中和等以谢国人。

滇人始疑万氏妖美如夏姬;及献俘,魋黑奇丑,无不大笑(「滇考」)。

金声桓、王得仁迎揭重熙、傅鼎铨;两人殊不欲驻省城,请任闽事。

重熙入省城,兵士聚观;揭督师乃前日衣敝衣日者也。

声桓欲求益王世子立为监国,诸事鲁王者亦各谋迎鲁王而拥戴之。故缙绅有识者见其举动,各引归,相戒勿出。揭、傅到城一日,并引兵还。

二十一日(丙戌)

大清兵前驱至灵川,郝永忠与战而败。

郝永忠、卢鼎自全州撤兵还桂林,守全诸将议举城降。监军御史周宸力争不可;众怒,曳出斩之。全州遂失。

鲁王定西侯张名振屯练于南田。初,名振兵败于福山,与张煌言同登陆行。不十余里,见一庵有琉璃灯,叩门入;告以故,僧为削发易服以逃。名振归舟山见黄斌卿,相抱大哭。其标将朱玖谋杀之,名振因托言往南田屯练,以避其凶锋。平西将军王朝先亦与斌卿不和,别营于鹿颈。

孙可望等大兴土木,既建四王府,复增修云南城池,作敌楼、突门数十;又于南门外毁民居万余,作御教场、殿宇、将台,穷极宏丽:民力甚苦之。

二十七日(壬辰)

郝永忠奔入桂林,挟永明王即夕西走柳州;瞿式耜曰:『督师警报未至,营中夜惊,无大恐;二百里外风尘,而遽使主上露处耶』?左右禁近惶遽不可止;式耜又争曰:『候督师归;果急,甲士且山立,背城借一,胜败未可知。若以走为上策,桂林危、柳益危;若今日可到桂,明日独不可到太乎』?王曰:『卿不过欲予死社稷耳』!式耜为泣下沾衣。王甫行,永忠即大掠,捶杀太常卿黄太元,式耜家亦被掠;家人矫何腾蛟令箭,乃出城。日中赵印选诸营亦自灵川至,入城纵火相攻,复大掠;朝士皆被戮辱,城内如洗。永忠走柳州,印选等走永宁。

江西进士萧琦者,式耜令永丰时所得士,为人佥壬;以礼垣骤跻司马。居永忠营,百计媚之;极言桂林富饶、留守殷厚,趣永忠赴阙逼驾速徙,大肆淫掠。焦琏遣人谒式耜曰:『强敌外逼、奸宄内讧,势不多全。愿移师至桂,保公出城外;俟永忠城中乏食必外掠,即统兵四面击杀,不数日而贼兵尽。然后以全为保障、以梧为门户,协力守粤,事可万全』。式耜以治兵相攻,恐伤百姓,且虑敌骑捣虚;不听。式耜家人假督师令箭,提家属出;式耜裸体坐署中,持令箭者逼之登舟。至樟木港,已两昼夜不食;犹叹息不及送驾、不死桂署为恨。帝于寝被中被劫,裸体舁出城外。幸不受伤,双身走平乐;马吉翔备布袍、竹轿掖帝以行,遇水濡足过岭坡,可谓行路难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