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當以綱目為主。參之資治通鑑以觀其得失。益之紀事本末以求其淹貫。廣之二十一史以博其記覽。然約禮之功。一綱目足矣。資治通鑑與紀事本末。猶不可不讀。二十一史。雖不讀可也。備查足矣。二十一史列傳甚冗亂。其諸志卻不可不讀。一代之禮樂刑政存焉。未可忽也。予嘗欲去二十一史紀傳。別取諸志合為一書。天文地理。各從其類。是誠大觀。文獻通考亦彷彿其意。但終不若獨觀一代。為一代之全耳。
讀史有必不可少諸書。如歷代地圖建置沿革。歷代官制建置沿革。年號考。甲子考。帝王世系。帝王授受建都考。歷世統譜。秋檠錄等書。俱不可少。意欲彙為一集。名曰讀史要覽。亦是便學者之事。
水利農田是一事。兩書可互相發。能知水利。則農田思過半矣。
看書不可看重疊書。徒費心目。如唐荊川左編。鄧元錫函史上編。不過摘史中諸人。分門別類。不必觀也。
凡讀書分類。不惟有益。兼省心目。如綱目等三書所載。大約相同。若綱目用心看過。則此二書不必更用細閱。但點過便是。譬如復讀。極省工夫。然須同時理會。不可閱畢一部。再閱一部。久則記憶生疏也。其餘若理學書。
如先儒語錄之類。作一項看。經濟書。如文獻通考。函史下編。治平略。大學衍義補。經濟類編之類。作一項看。天文兵法地利河渠樂律之類皆然。成就自不可量也。
凡人自二十四五以前。古文不可不學。至二十四五以後。則學道為主。無暇及矣。須少年時及早為之。陽明未遇湛甘泉講道時。先與同輩學作詩文。故講道之後。其往來論學書。及奏疏。皆明白透快。吐言成章。動合古文體格。雖識見之高。學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時一番簡練揣摩也。學道之儒。不重作古文辭。只恐人溺于辭章之習。若藉以發揮道妙。則此一段工夫。亦不可少。
君子之于天下。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苟吾書得行。吾言得用。使天下識一分道理。享一分太平。則君子之心畢矣。凡有功業皆與人共之者也。著述者無論矣。讀而傳之者居其半。表章而尊信之者居其半。舉而措諸行事者居其半。苟于斯道有一分之力。則于斯道有一分之功。不任其功而反欲任過。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潛邱記
閻若璩
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此主數而言也。理在其中矣。明太祖有言曰。為惡或免于禍。然理無可為之惡。為善或未蒙福。然理無不可為之善。此主理而言也。數有所不足道矣。又曰。彼為善而無福。為惡而無禍。特時有未至耳。又未嘗不以數言。大哉王言。真可垂訓世宙矣。
蘇子瞻一生。人知其見阨于荊公。而不知極得力於荊公。方新法之行也。子瞻力爭。以致竄逐瀕死而不悔。既成其為元祐之正人。及新法之敗也。子瞻鑒此。遂不復言變更制度。一意勸上以安靜。又免其為早用之安石。
故由前言之。則是其不善者惡之。由後言之。則是其不善者而改之。子瞻之為子瞻。其妙正在于此。
蘇子瞻不附荊公易。不隨溫公難。感歐公之知易。感韓公之愛難。辯曾鞏之當舉易。劾周穜之妄舉難。
予最愛淮南子曰。知性之情者。不務性之所無以為。盡性也。知命之情者。不憂命之所無奈何。安命也。二語之妙。置之先儒中。殆不可復辨。後讀莊子達生篇。乃知其全本于莊子。但易生字為性字。便覺淮南為勝。郭象注曰。生之所無以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無奈何者。命表事也。二語亦玅。
今人廉稱廉恥。其實廉易而恥難。如公孫宏布被脫粟。不可謂不廉。而曲學阿世。何無恥也。馮道刻苦儉約。不可謂不廉。而更事四姓十君。何無恥之甚也。廉乃立身之一節。而恥實根心之大德。故廉尚可矯而恥不容偽。
天下極厚道人。可富可貧。可富者天補之。可貧者人制之也。
孔子為命一章。其示人以作文之法乎。小子一章。其示人以作詩之法乎。孟子論武成取二三策。便識得讀書之法。論北山以意逆志。便識得讀詩之法。
近代文士。務博而不明理。好勝而不平心。未有過于楊用修慎者也。楊用修平生不喜朱子。以不喜朱子故。遂并濂溪明道伊川橫渠康節諸大儒。一一排詆。甚至以孟子為無稽。朱子為不識字。以不喜宋儒故。遂并宋人之文章議論。為繁冗為不公不明。宋人之功業品行。為不及前代。以不喜宋人故。遂并宋帝王之統系。為偏安為似晉。無論其言之是否。只此一念之增遷而不[己](已)。尚可為讀書識字者耶。噫亦可哀也。
竟陵鍾伯敬集。有遊武夷山記。攷其時乃丁憂去職。枉道而為此。予謂伯敬素稱嚴冷。具至性。能讀書。不應昧禮至此。昔二蘇兄弟居喪禁斷詩文。再期之內。不著一字。陸文安稱為知禮。何伯敬嚴冷。反不及二蘇之放曠者與。登山何事。聞訃何時。而竟優游為之耶。予尤怪譚友夏撰墓銘。不為隱避。不為微詞。反稱其哀樂奇到。非俗儒所能測。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豈不俗人之所能免歟。
以禹貢行河。以洪範察變。以春秋斷獄。或以之出使。以甫刑校律令條法。以三百五篇當諫書。以周官致太平。以禮為服制以興教化。斯真可謂之經術矣。
程功錄
楊名時
堯之讓。孔子之讓。與天之不言所利同。四時之行。至冬歲功成而退。非有美不居。讓德之大者乎。聖唯不居其美。故日進無疆。
人至夕而修省若不及。故德業日新。養身之道。至暮夜而虛其腹。元氣所以運轉不窮。其理一也。
學所以成己也。豈以此求人之知。論語首章。即言不慍。中庸以闇然為達天之基。易首爻言龍德。言遯世無悶。
不見是而無悶。始之終之。祇此一義。此無名所以為大。
夏至之日。盈而也反。故君子忌盈。盈不可久也。臣道守月幾望之戒。欿然常虛。以從道也。
含容有二。不足校者視其等。不當校者視其理。
畏天之命。畏聖人之命。畏君父之命。守而安之。所謂舍命不渝也。畏天故尊聖。而盡力於事父事君。君父人之天也。雨露霜雪風日雷霆。皆所以生成萬物。
行善於身。行善於家。所以自愛其身家。即所以愛君國天下也。天地易簡。故貴簡。故狂簡近道。
伊尹太公之徒。修身慎行。咨謀哲人。以求濟天下之具。其昧爽幽獨之中。時時積誠。為世請命。故自天佑之。卒能傾否也。
泰伯箕子所至。風教必為之移。君子於及物處驗己之德。
鴻漸之羽。可用為儀。所謂不用之用。不為之為也。
能大有為者。豈獨其幹濟優。必器量寬廣。神情暇豫。若將安焉。無急急之意。無切切之容。唯植本濬源。則柯長流遠。時事迫我。必不容已。乃應之耳。故禹稷顏淵。視天所命。
取人以剛明為最。次則取其刻苦者。為其終有成也。若浮游淺薄。則為廢材。
才猶水也。不濬其源。疏其壅。則涸竭無餘矣。日濬之疏之。始必涓涓而來。久且成為江河。勤學好問。是所以濬之疏之之要也。護其生意。無所折傷。專確之至。如雞抱卵。及其充積流通。則如深山大澤。無所不長育容納也。神使如蟄龍。骨使如鎮嶽。口使如緘囊。氣使如春和。量使如淵谷。然後可以入聖哲之門戶。植邦家之基命。
形重氣重神堅。則為令器。有形重而氣輕者矣。有形重氣重而神不堅。則不能細入無間者矣。氣重則能鎮紛雜。神堅乃能探幽微。故心細如毛髮。毛猶有倫。細入無形。神之為也。
有德量。有器量。有才量。見道明而涵養到。自然不狃於血氣之私。此德量也。天分豁達宏闊。不計較於戔戔之閒。此器量也。恢廓周通。不為事物境遇所困阻。此才量也。
亦不喜事。亦不畏事。事至則安閒依理以應之。無戚戚之色。有汪汪之度。清而不激。和而不流。君子倚之為庇。
小人得之為歸。斯為國器矣。
有精神斯有光氣。渭濱之叟。傅巖之胥。能入明王之夢者。唯其精神全而光氣發耳。
學天人。窮理之樂也。篤信固執。修身之樂也。經綸在我。卷舒從時。行藏進退之樂也。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人之身亦然。睟於面。盎於背。四體辭氣之間。皆和風甘露景星慶雲也。非古所謂吉人歟。逸於傅相。壽於顏子。更何所希於造物。而不免戚戚邪。誠得居蓬廬。讀書求志。以終吾生。古今之樂。未有過此者。
大小逆境。皆神明所以試人器量之淺深。而稱其福以報之。捷於影響。延及後嗣。愚者昧之。是辭吉就凶。畏福樂災也。君子明於天道。故學誠焉。廣隘由心。未有學之誠而不可至者。
天之亂乃天之刑。所以芟夷暴惡而開太平耳。草木不經嚴冬則生意不固。人不經憂患則德慧不成。
寒花耐久。春夏之花則不然。故生於憂苦亂離之人。多堅實。由此言之。風霜之威。天之殺物。正以成物耳。禍患之降。天之困人。正以成人耳。遇之而摧者。乃凡卉庸流。非天心所貴者。
當天地之艱難。任君親之責備。骨幹乃堅。精氣乃實。
天心未格。人心未孚。皆智昏德薄之驗。士庶人時存此心。則身可修。君子時存此心。則國可治。
君子患德之不修。而不患道之窮。道之行止。天實為之。在我固不能爭。亦不必爭。或否於當時而昌於後世。古之聖賢非歟。夫何憂。
時有澆。俗有美惡。故泰伯居夷而化。孔子在魯而七十子之外多譏之。亦視其自立者而[己](已)。若得位則風行草上矣。
主持氣運者。自上而下順而易。所謂君子之德風。然有志之士。雖無君相之位。能維持補救於下。則碩果必有發生之時。其所係大矣。
鳳皇芝草。人皆知其美瑞。青天白日。人皆知其清明。修德而人未化。君子以為德未至也。
生寄也。死歸也。死之歸不同。文王在帝左右。唯與天帝同歸。故陟降帝旁也。五方之帝之佐皆聖賢。既死而其神靈為之。人往往有死。而為司一事之神者。司一方之神者。各如其德業之大小而成。賢者之歿。歸於高明正大之域。不肖者反是。此知生則知死之說。
人君不可以不自反也。人君自反。則卿士以至庶民咸自反矣。天下知自反則天下可以寡過。故曰誠能動物。學文修行。一以身先之。然後以言與事提撕勸誘之。不率者懲之辱之。
君子斯民之司命也。一日間無時不存仁人之心。言仁人之言。行仁人之行。於道猶恐未合。於民猶未必果有所利。乎萌不仁之心。言不仁之言。行不仁之行。是自絕於人類矣。何言道乎。
天下之治非一人所能成也。而常轉於一人。故拔茅茹以其彙征吉。機常有所自動也。道消道長之故。大易示之詳矣。
王政必酌人情。權時變。井田封建之不可復。勢也。言治不得古人之意。則膠固而不可通。難以望其成矣。政有二難。一難於知人。知人無奇法。試其言以觀其才。因才而授以事。乃考其績。失者寡矣。一難乎禦敵。士必平時訓練。恩信既結。然後可用。若猝御不習之士。先察一軍中賢能士校。為眾信服者任之。使宣上意。達下情。則恩信易。乃明賞以鼓其氣。必罰以肅其志。申諭激勸以發其忠。使萬人如一。乃可用也。臨敵以戒懼為主。甯重無輕。慎修戰守之備。先為不可敗以待釁而動。防姦用間發機造謀。俱無以僥倖出之。要之平時必文武調和。勿以小嫌生隙。有事乃能協恭謀國耳。
君子三月失位。則皇皇焉。憂世之思切也。以為當吾世而不用。則民不得被吾澤。迨吾老而後用。則民亦不得長被吾澤也。庸臣在高位。而不知進賢。則君子之道。何自而升乎。故孔子誅竊位。而孟子惡蔽賢。
君子自量其道之與世不合也。姑小試焉以觀其機。見其不可。則善藏焉以俟時而已。若銳志必行。則德業兩喪。
果熟自落。旨哉斯言。質堅如金。體重如石。則能待之。植根深而揚條遠也。昔之賢者。自存心之微。以至一言一動。必擬議於聖人。故氣質變而性復。為之而成。其道可以百世。何所禁制而不為乎。
凡人憂明通之無日。顯揚之無期。昏惰之氣。庶幾少振。孟子舜發於畎畝一章。當日日三復也。
學者氣質。直須到如麟如鳳。方可言能變化也。試思麟遊鳳翔。是何等氣象。
困勉齋私記
閻循觀
存心處事。當與古人較得失。不可與今人較得失。臨深為高。小善易足。
譽有益於名。無益於實。毀有損於名。無損于實。故君子務實而[己](已)。毀與譽俱無與于我也。
謹小慎微。非迂也。大小巨細。總是一理。稍不在理。即是欲小事苟則大事必苟矣。理欲大小之分一故也。一事不慊。他事皆覺強為。致曲之功。可不務哉。
聖賢之術。未嘗為之。則望而覺其難。嘗試為之。則履道坦坦。幽人貞吉也。何樂如之。人即巧詐百出。未有一見樸誠之人而不心服情輸者。患吾誠未至耳。勿患人欺也。
粗究其說而不細求其理。不智也。細求其理而不實體諸身。不仁也。不智不仁。何以為學。終于庸愚而已矣。損文就質易。培文副質難。
去其不當為之事。則於居敬有益。存得常不放之心。則於集義得力。所謂交相輔者歟。
用力於本原者。專而易檢點。於末流者勞而難。
觀書如交友。久與之習。必有薰染。宜擇而觀之。
道不足應事。則以術輔之。誠不足感人。則以詐濟之。術行而道全詘矣。詐萌而誠益隱矣。慎之慎之。
自孔子作春秋。而君臣父子之分益嚴。自程朱明禮教。而夫婦之道益謹。
聖賢未有自足者。惟其知道也。知道之難盡。則知己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