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孙瑞珍之孙楫,富史籍,工文藻,尤精八法,自恃才华,蔑视一切,壬于恩榜捷南宫,殿试毕,自始至终,无一字草率,无一笔遗误。自谓三年第一人,舍我其谁?人亦以状元许之。及胪唱无名,阅二甲复无名,直至三甲后,始见姓字。怪甚,遍访阅卷官八人,七人皆言未阅。有侍郎朱兰,曰:“是我阅。”人问有何疵,曰:“无。”“胡置三甲末,不几翰林亦难望?”曰:“其人太狂,予故抑之,使知敛束,他日或可成大材。君谓翰林难望乎?但在磕头而已。”故事:庶吉士必皇上阅人亲点,世家子跪阶下,必高声唱为某官某人之子若孙,连磕数头。皇上见有年少貌扬,祖父官又大者,虽名次在后,多加恩改为庶吉士。楫果以尚书得入翰林,而其狂如故。
癸丑散馆,赋题为《龙见而雩》,楫自谓熟于本朝掌故,用大雩字三抬头。阅卷官五人,祁寿阳相国总其成,拟列第三。文宗览之,大批曰:“我朝列祖有常,雩无大雩。孙楫世家子,何冒昧引用,不识掌故如是?”着降附二等末,改为主事。
诸卷旋发下军机处,相国见批大恐,入请罪。出,惧尚有错误,拟再倩人遍阅。胡总宪家玉时为军机章京,即使阅之,色变不答。尚书麟奎问故,曰:“予以探花散为部署,乃生平第一伤心事,章京八人,何独使我阅此卷也?”尚书曰:“满州传胪,自予一人始,予亦改为主事,则此恨非独君有矣。”总宪散馆题,为《拟司马相如子虚赋》。赋成,斑驳陆离,动人心目,惟“乌有先生”误写成“乌有先王”,倘遇爱才者,则“王”字出头一撇,加之甚易。而总宪素负才名,书法尤冠一时,忌之者众,故特摘其疵累,皆不肯援笔以保全之也。
第一章 张南皮相国本朝重务,胥归军机,有宰相不入军机者,则不与闻。张南皮为相国,预军机,军机凡六人,礼王为首,皆古所谓伴食者。遇国家大事,礼王则委之五人,五人则委之礼王。偶有献一议者,礼王曰:“好,好,可从。”又有谓其议之非者,礼王曰:“好、好,诚非。”再有谓后议非,前议是者,礼王曰:“好,好,从前议。”俄夷阴欲图高丽,志在于中国启衅,贻书政府,肆其要挟。六人者漫无主见,不敢回答。俄书复至,曰:“观君辈上下相蒙,泄泄沓沓,后再如此,恐大清天下难保不危”云云,六人者仍若罔闻知。
而置国事于不问者,尤莫如南皮相国。往戏园观剧,是其日日功课,谓某伶色佳,某伶技佳,某旦昆曲佳,某生二簧佳,是其日日议论。光绪十六年五月二十二,都中忽大雨如注,无日不如是,直至七月初旬方休。城内有水深一丈或五六尺者,城外有深数丈或一丈者,为百年未有之奇灾。皇上发银数十万救济,司事者议施赈之地,有谓在此城外设局者,有谓在彼城外设局者,十数日尚未决。而灾黎死者已十数万,其命悬旦夕者又十数万。有举以告南皮者,南皮掩耳不听,曰:“不过灾耳,何用如此张皇?”观剧如故。六月为其八十生辰,大开筵宴,广召声乐,十数日夜不休。有谄媚相国者,献六字联语云:“绥万邦,屡丰年。”真可谓对症发药矣。而南皮居之不疑。时都中官绅,颇有助赈银者,南皮不得已助银千两,然犹为其父奏请一匾额,以为夸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