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和李纨过来搀着黛玉到一边坐下,又劝着她。
黛玉看着灵位上贾母的遗像,便想起当初自己看着贾母如同自己母亲一般,此时索性连贾母一并去了,不知地下是否真的有黄泉之说,亦不知外祖母是否能见着自己的母亲。于是心中更加难过,泪如泉涌。
宝钗在王夫人身后,因见黛玉容颜清丽红润,精神丰润晴朗,心中暗暗地妒忌,想当初在大观园里,谁不知她是个病秧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贾母有时都发愁的说道:“林丫头这孩子,一来二去的大了,她的身子也总不见好……”
可是如今,她倒是清爽自在,而自己却一副半死不活。心中怒气一点点上涌,便有些按捺不住。
“公主请节哀顺变,老太太临终前还想着公主,只是未见一面。”宝钗往前两步,寻一个话题,开始挑衅。
“老太太想着我,你怎么会知道?”黛玉止了哭声,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冷冷的问道。
“老太太的心思,别人不知道,难道公主还不知道?当初那么疼公主,无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公主留着……”宝钗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看着黛玉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没良心的人,老太太那样疼我,到临死我都不来瞧她一眼?”黛玉眉头微蹙,冷冷的说道。
“不敢,我们怎敢放肆。”
“哼!”黛玉心中生气,只是不好在贾母灵前发作。然浅桃和轻荷跟在身边,却不受这等气。
“这位是谁?咱们怎么瞧着这般眼生?”浅桃在黛玉的身后走出来,站到宝钗的面前去,斜着眼睛看着她,慢慢的问道。
“哟,这位姑娘,你又是谁?”宝钗一时痰迷了心窍,错吧浅桃当成了普通的丫头,她也不想想,普通的丫头,哪里能代替了紫鹃雪雁,跟扎黛玉出门?
浅桃微微一笑,一抬手,“啪”的一声打了宝钗一记耳光,然后指着她冷冷的问道:“公主身边的女史,亦是五品头衔,你这瞎了眼的贱妇!敢跟本姑娘顶嘴?”
宝钗被打了一巴掌,索性更加撒泼,便指着浅桃道:“不过是个毛丫头,还在我们这里冒充什么女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下贱坯子!”
浅桃自小跟在太后身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只见她杏眼圆睁,一抬手,又是一个耳光甩在宝钗的脸上,又不解恨,抬脚踢在她的小腹上,只听一声惨叫,宝钗便往后飞去,正好撞到嘉荫堂的柱子上,又被撞回来,趴在地上,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不能动弹。
王夫人等人又惊又怕,何曾见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贾政在门口慌慌张张的进来,一下子趴在黛玉跟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公主慈悲,不要跟犬子媳妇一般见识,公主恕罪……”
“舅舅……”黛玉看着这个软弱无能又迂腐不堪的舅舅,心中泛起一阵阵怜悯。
“公主恕罪!……”一屋子的女人被贾政提醒,个个都原地跪下,给黛玉磕头。
“公主,求您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她吧。”
“我若要为难她,亦不在这一时,只是她无辜挑衅,这种气实在叫人难以下咽。我身边的宫女,自然都是太后亲封的女史官,她如此藐视,自然是不把王法放在心上。若按照国法宫规处置,只怕不仅仅是这样便可了事,诛连之罪,亦所难免。”黛玉面带为难,看着跪在地上的贾政。
贾政被黛玉说的无话可说,只得伏在地上认罪。
探春一身缟素,在女眷之中听了黛玉这话,便不由得看了看那边的宝钗,只见她嘴角带着鲜血,五官因为痛楚而扭曲着,苦不堪言,于是心中不忍,便上前几步,欲为她求情。不料却被一只手猛然抓住,回头一看,却是赵姨娘。
“你……”探春看着赵姨娘,正要开口。
“别说话。”赵姨娘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另一只手迅速的捂住探春的嘴巴。探春仔细辨认她的口型,自然猜到了她要说的话,于是皱了皱眉头,终于有跪下去。
“卫将军夫人到!”门外的家人高声禀报,给灵堂里的人报信。
屋里众人一怔,黛玉却坦然的坐在那里。
湘云亦是一身素服,眼睛通红,拿着素白的帕子,盈盈进门。
“老太太……”湘云自然是献给贾母的灵位上香烧纸,哭了一回,然后才有家人扶起来,因早就看见黛玉再此,便过来问安。
二人相互问候了,湘云落座,王夫人等人便又过来给湘云问好,毕竟湘云现在已是将军夫人,论诰命品级在这里唯有黛玉高于她。所以贾府众人见着她,自然不能和往日一样当小孩子来说笑。
有了宝钗的教训,王夫人等人识趣了很多,待黛玉和湘云二人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差错。
黛玉和湘云只在里面吃了半盏茶,便相约离开,临走时每人放下了四十两两银子的奠仪,黛玉又另慰问了贾政几句话。出二门的时候,浅桃留下的小宫女依然在那里看着林之孝家的掌嘴,湘云忍不住掩嘴偷笑,黛玉只当没看见。二人各自上车,浅桃才叫小宫女跟上,林之孝家的两腮已经肿胀不堪。
贾母的丧事草草了事,黛玉和湘云亦管不了许多,贾家合族男女加起来何止数十人,自己又算什么,哪里管得了那许多。
却说贾府众男女送贾母的灵柩去家庙里存放,宝玉亦跟贾政等人同行。众人在铁槛寺住了几日,诸事料理停当之后,带要回京时,却不见了宝玉。
家人着忙,又不敢隐瞒,慌忙上报贾政,贾政王夫人等听了这话,心中一惊。铁槛寺附近并没有可疑人出没,自然没有绑架勒索的道理,只是宝玉一个活生生的人,又能去了哪里?
于是众人都忙着四处找寻,找了两日,终究没有找到。
贾政只得留下赖大带着几个家人在家庙附近找寻等候,自己带了其他人回城。
却说宝玉自贾母去世之后,便如同变了一个人。
这日到了铁槛寺,因又看到了那两句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便如同了悟一般。想自己身经浮华尘梦,到头来依然一无所获,再想自己的祖母活了七十多岁,虽然看尽繁华,享尽尊荣,依然逃不过一个死劫。
“这位施主,您不要再走了,再往前走,只怕就没有回头路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宝玉的耳边响起。
“我正是不要回头,所以才一直往前走。”宝玉执着的回答。
“前面便是悬崖,你也要走吗?”
“悬崖又如何?”
“走过去就是死。”
“死有如何?”
“死后便再也见不到想念的人了。”
“碌碌红尘,已经没有我想念的人……”宝玉喃喃的看着前面迷茫的空间,嘴上说着这话,心中却想着一个消瘦的身影,如今她亦是尘埃落定,有了能与她相伴终身的人,自己也该了无心愿的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家,终于可以离开,那一日,百花落尽,正是践花节。
黛玉穿一身鹅黄色的纱衣,身后丫头撑着大伞挡住一丝丝的雨滴,慢慢的走在新建的和孝英亲王府邸。白玉栏干金作柱,红绡帐幔玉为炉。新建的亲王府,虽然比不上皇宫的奢华靡费,但却亦是贴金抹银,极尽恢弘和大气。
此时的亲王府,已经快要完工,只是里面的陈设器具尚未妥当,黛玉便被水浛拉着,过来瞧瞧自己未来的新家。
“玉儿,怎么样?还有哪儿不满意?”水浛在黛玉的一侧,拉着她的手,全然不顾另一边的衣衫被雨丝打湿。
“不好,我不喜欢。”
“为什么?”水浛笑笑,他当然知道黛玉喜欢的是那种清雅别致的园林式的家,不喜欢这样宫殿一般的王府,可水溶那厮,非说这是亲王的旧例,自己又是他的兄长,自然不能太过简慢,这一个不能简慢,就把王府给弄成这副德行,唉!若是再让他拆了,玉儿肯定又说是劳民伤财。
“你若是连这个也不知道,可算是咱们白认识了。”黛玉笑笑,她已经习惯了水浛的明知故问,因此才不上他的当。
“呵呵,小姑娘长大了。”
“不长大也不行啊,天天被你耍着玩儿。”黛玉立即还口,丝毫不打艮。
“嗬!上劲啊?”水浛看着一脸得意的黛玉,瞪起眼睛笑道。
“怕了?”黛玉回头,一边笑了又看见他另一边的衣袖已经被雨打湿,于是嗔怪后面的小丫头道,“怎么撑伞的?没瞧见王爷的衣服都湿了?”
“公主恕罪,奴婢一直要替王爷挡雨的,只是王爷一味儿的将公主往伞中间拉,自己却往一边靠,所以……”
“多嘴。”水浛轻声喝道。
“你还说她。”黛玉便嗔怪的看着水浛,“总是不知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