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隆裕皇后真的能与慈禧太后相提并论吗?答案是否定的。慈禧太后是隆裕的亲姑母不假,但在宫中,隆裕远不是慈禧太后最喜欢的人。据宫女所说,慈禧太后最喜欢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公主,一个是四格格。大公主是恭亲王奕訢的大女儿,比同治大3岁。当时因咸丰成婚多年而未见子嗣,于是将弟弟奕訢的女儿接到宫中,希望能带来好运。大公主自幼养在宫中。在目前留下的一些清宫画中,可以看到大公主与同治儿时的嬉戏图。慈禧太后也特别喜欢大公主,后来大公主还被封为“固伦公主”(皇帝之女方可受封)。成年后,大公主被慈禧太后指嫁给额驸景寿(咸丰的姐夫)的儿子。但婚后不久,大公主的丈夫便因病去世。大公主年轻守寡又无儿无女,慈禧太后便时常接她到宫中,以解两人之寂寞(同为寡妇的慈禧太后或许是同病相怜)。
隆裕皇后长得与大公主有点像,也是细瘦的身材,高高的个儿,但她绝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亲近。在颐和园游湖时,只有大公主才有资格陪着慈禧太后同船陪着说话。因为是寡妇,大公主着装端庄朴素,从不穿华丽的衣服,脸也是成天板着,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但她在慈禧太后面前却从来是直来直去,决无担心受怕、委曲求宠的姿态。可越是这样,慈禧太后就越喜欢她,几十年恩眷不衰,比对娘家侄女隆裕皇后好太多了。
慈禧太后喜欢的另一个人是庆亲王奕劻的女儿四格格。巧的是,她也是慈禧太后指婚,而且也是刚结婚就守寡。慈禧也许是心里过意不去,因而也常接她到宫中或园子里来住。相比大公主,这位四格格就聪明伶俐多了。她嘴甜手巧,既会哄老太后喜欢,在隆裕皇后甚至宫女面前也是八面玲珑,很有人缘。在颐和园里,除大公主能陪慈禧太后同坐一条船外,剩下的就是她了。
四格格还有个优势,那就是她的父亲庆亲王奕劻有权有势,钱多,出手也阔绰(奕劻也可通过女儿来搞好宫中关系),在园子里花钱如流水。譬如过年过节,大公主的赏银包是200两。四格格不能高于大公主,少赏20两。但她每次回府或来园子里都会发一次赏包或带进一些发卡、首饰等小玩意,宫女们见者有份。所以里里外外的人都愿意奉承她,有什么消息也都告诉她。这就不能不说奕劻的手段高明了。
和四格格相比,隆裕皇后就窘困多了。老太监信修明在其回忆录中说:“宫内为了节约用度,几乎所有人的钱都不够花,皇后更是因为大事小情的需要用钱。但她从来不开口向别人要,或者在太后或皇上面前说自己的事情。钱不够花时,皇后就让我拿她自己的东西,到典当行去当。这么过了好几年。每年过年、过节时,皇后也都身先士卒,从来不吝啬自己的钱,所以钱根本是不够花的。日常开销就要一大笔,还有经常跟各个王府的王妃、命妇交往,也是非常大的一笔开销。如果不赏赐,就显得皇后太吝啬。可一旦赏赐,钱是不能少的,否则会有怨言。按照司房的统计,对于太后、皇上须月有月积、年有年总,按时奏报上去。皇上见奏无所谓,太后见奏一定有说辞,会责怪皇后用度太费。于是一般到了报奏时,明明不足,还要虚报盈余,月积年累,皇后的账上反倒假存了巨万的银两。皇后为此常忧虑太后查账。不过庆幸的是庚子变乱,皇后的一笔糊涂账随时代勾销了。”
在待人严苛的慈禧太后面前,虽为姑侄的隆裕皇后还是有老鼠见猫的感觉,慈禧太后也很少给她好脸色。只有在大年初一时,皇帝与皇后要给慈禧太后上吉祥菜并唱“万寿无疆,吉祥如意”,两个人的配合才算默契。光绪皇帝布一道菜,隆裕皇后就念一道菜名,像念喜歌一样。光绪与隆裕平时不说话,一年到头也只有在这种特殊的仪式上才彼此合作。这样的话,慈禧太后看着高兴,彼此也能相安无事。
作为后宫的掌管者,隆裕皇后既要以慈禧太后为中心,又要兼顾光绪及其他后妃,管理众多的宫女太监、生活庶务等等。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年的操劳和压力,令隆裕皇后神情郁郁,气色很差。光绪皇帝对她也是了无兴趣。两人关系长期冷淡,几乎谈不上什么感情,而更多的是猜疑与折磨。据说,在婚礼当天,慈禧派宫里的四个嬷嬷到光绪和隆裕的房外听声,结果其他的声响没有,只听见隆裕皇后唉声叹气地说:“这也是你们家的德行!”从此,隆裕皇后便失欢于光绪。
光绪与隆裕表面是夫妻,但两人近20年的关系几同离异,而其间慈禧太后的干涉与偏袒更是令事态火上浇油。据《悔逸斋笔乘》中说,隆裕有一次与光绪争吵后跑到慈禧太后面前哭诉。慈禧太后听后大怒,咆哮说:“他这个皇帝是我立的,隆裕是我的亲侄女,辱骂她就是对我不敬,实在是忘恩负义!”
太监信修明在其回忆录中说,光绪的性格反差极大,从小害怕打雷下雨,岁数大了也是如此。可又不能躲避,他只好用手把耳朵堵上,把门窗全部关闭,让所有的太监都站在他旁边,给他壮胆。同时,他又喜欢听暴雨后宫里下水道泻水的声音,常常顶着雨来到御花园东北角的一个亭子里。雨水喷泻出来落在深池子里,像瀑布一样。这个时候的他是非常满足的。除此之外,光绪的性情非常暴躁,喜怒无常。他手下的太监都不敢亲近他。他常常夜间不睡,半夜三更起来批阅奏折。他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拍桌子,骂混账,吓得太监们都心惊胆战。他既胆小,又任性,并且逆反心理尤其严重。
据老太监所说,有一次皇后进见完毕,皇帝吩咐她“请跪安吧”,那就是请她退下。皇帝的寝宫,不愿意谁在一旁,是完全有权力让谁退下的。光绪连说两次,皇后装作没听见,她大概是领命而来有所仗恃。于是光绪暴怒了,奋起身来,用手一抻皇后的发髻,让她出去,把一只玉簪子都摔在地下了。这些事,伺候过光绪的老太监都能说上一两件的。
隆裕这段婚姻毫无幸福可言,但光绪的脾气原本也可以不是这样的。与隆裕一起进宫的瑾妃、珍妃姐妹,她们虽然只是嫔妃,但以女人独有的本性与智慧抓住了这个同样年轻的皇帝。光绪最偏爱珍妃。在大多数时间里,光绪都宁可让珍妃陪着。在那段时间里,一向幽暗深沉的皇宫里出现了难得的欢笑,皇帝收获了他的爱情。
至于隆裕,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光绪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个名叫珍妃的女人。而她,只能默默地转身,独饮自己的孤寂与落寞。这是皇帝的权力。皇宫中只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名义上是她的丈夫,但只有表面上礼仪的配合,而不存在实质上的亲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痛苦,又有谁会去了解呢?
珍妃是个有活力但又任性的小女人,光绪对她的宠爱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据说,她曾经男扮女装,躲进光绪的上书房,甚至为光绪批答奏折。慈禧太后对此也略有所闻,但一直隐忍未发。直到甲午战争惨败期间,珍妃为人请托卖官之事东窗事发,瑾妃、珍妃同时被降为贵人(清宫后妃制度,分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七个级别),她们的兄弟志锐也被打发到乌里雅苏台去做参赞大臣,由此被远远地赶出了京城。
珍妃被贬后仍旧心高气傲,拒不认错,最终被打入冷宫。终于,在庚子年的非常之变中,慈禧太后在离开皇宫前下令将珍妃沉于井中。据说,珍妃在此前要求光绪皇帝留在北京与洋人议和,这大大触怒了慈禧太后。珍妃落难之际,光绪还不知道这幕悲剧的发生。他只是木讷无助地跟随着慈禧太后逃到了西安。次年回京后,光绪常对着珍妃留下的帘帐长久发呆。此后,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脾气也一日坏似一日。
光绪的一生,也是一个杯具接着一个杯具,一直到死。不过,光绪的死对隆裕皇后或许是个解脱。因为她从皇后变成了太后。接着,慈禧太后也死了。长期压迫她的两座大山都去了,原本消瘦的隆裕反而气色好了很多。这段时间她的心情可能不错。
在甲午年那次惩戒珍妃的宫廷冲突中,原本应主持后宫事务的隆裕皇后一度被吓得晕倒。这让慈禧太后极其不满,由此对自己的侄女也一直不看好。不过,慈禧太后死前还是给自己的侄女留下了一点儿权力。那就是遗诏中说的:“摄政王载沣奉太皇太后懿旨监国。军国机务,中外章奏,悉取摄政王处分,称诏行之,大事并请皇太后懿旨。”换句话说,一般国家事务,摄政王载沣可以“监国”的名义自行处理,但遇到国家大事,还得请隆裕太后商量。当然,这是“监国”体制而非慈禧太后时期的“太后垂帘”制度了。
据入宫伺候过慈禧太后的德龄公主说,隆裕皇后喜欢读书,知道“不同国家的历史”,在宫中算是有见识的人。有一次在宫中闲聊时,四格格问德龄:“你真的是在欧洲长大并受教育的吗?我听人说,谁要是到了那个国家并喝了那里的水,就会把本国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你到底是通过学习才会讲他们的语言,还是因为喝了他们给你的水呢?”德龄听后啼笑皆非,无从回答,只好岔开话题,说在巴黎时曾碰到她的哥哥载振贝勒。当时他正途经巴黎去伦敦参加爱德华国王的加冕典礼……还没等德龄说完,四格格又插嘴说:“英国也有国王吗?我一直以为太后是全世界的女皇呢。”听完她们的对话后,隆裕皇后说:“你们怎么那样无知,我知道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最高统治者,而有些国家是共和政体,像美国就是,美国对我们很友好。不过遗憾的是现在到美国去的都是些平民。没准人家美国人以为我们中国都是这样的人。我倒真希望能够有几个满洲贵族去,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德龄所说的这段,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隆裕的模样比不上珍妃,但才华并不比珍妃差。可惜的是,中国女子从小便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导,早年的慈禧太后尚且如此,隆裕当然也不例外。隆裕的资质远不能与慈禧太后相比。当时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深宫抚育幼帝而已。有人说,载沣摄政之后,“隆裕初无他志,唯得时行乐而已”。但也有人说,隆裕也想仿效慈禧“垂帘听政”,由此常与载沣发生龃龉。这两种说法,哪一种更加可靠呢?
隆裕太后干政的说法,多起因于人称“小德张”的太监张兰德。张兰德原名张云亭,天津静海县人,年少时家贫无计,后又受富家子弟欺辱的刺激,于是用刀自净其身,改行做了太监。入宫后,因为他容貌端正,身体健硕,于是被选入南府升平署(宫内戏班)学习京剧。张兰德人很聪明且有毅力,勤学苦练后被酷好京剧的慈禧太后赏识,随侍太后左右。达赖喇嘛来京期间,慈禧太后曾亲自点名让他唱全套《雁门关》(饰杨八郎),而他之前并没有演过此戏。当时排戏背台词的时间只有两天一夜,但他演出的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慈禧高兴之余,还专门赏了他一件蟒袍。庚子年后,张兰德被升为御膳房总管,开始跟随隆裕皇后。慈禧太后死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兰德也随着隆裕太后水涨船高而被升为长春宫四司八处大总管,成为宫中权势最显赫的大太监。得势后的张兰德,自命为“李莲英第二”,不但隆裕太后对他言听计从,就连外面的亲贵大员,也纷纷屈身相交,引为内助。
身为太监的小德张,他虽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而只知一味聚敛钱财,但在他的煽风点火下,隆裕太后也会时不时派人把小叔子载沣给召来训斥一顿,因而难免有“干政”之讥。对此,载沣又将如何应对呢?
3.摄政王:
载沣上任一把火
以载沣的性格,他或许不该生在王府,或者说他的不幸在于生在乱世。如果是天下太平,载沣做个“太平王爷”当然会做得很好。但正如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生一样,慈禧太后或者说历史的神秘之手选择了他。他原本平平淡淡的富贵一生,也就此偏出了原有轨道。命运这东西似乎没有也不需要太多的解释,该是他的就是他的,躲也躲不掉,因为这本就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
对一般人来说,皇帝是天使也可能是魔鬼,是圣君也可能是阎王。对皇帝本人而言,他也许会成为最幸福的人,但也可能成为最悲哀的人。对于载沣来说,“皇帝”或许只代表了堆积如山、繁琐沉重的政务,对一个没有太多政治兴趣的人来说,这更多的是一种烦恼与煎熬。
载沣被慈禧太后选为百年后的权力接替者,绝不是因为他才能出众或是其他,而仅仅是因为宗法制度下实在无人可选。对此非常际遇,载沣的惶恐可想而知。而这种惶恐并没有因为慈禧太后对他进行了8年的刻意培养而有所减弱。
《异辞录》在“议立宣统”一节中称,慈禧太后病危之时召见庆亲王和军机大臣,在问及光绪皇帝病况后,庆亲王奕劻回奏“疾大渐”(意思是快要死了),请速立皇子。慈禧太后沉吟半晌后,说:“先令载沣之子入宫读书。”一旁侍立的载沣赶紧推辞:“臣之子幼,载涛之子长,愿太后善为计。”慈禧太后听后勃然大怒,当下捶床怒斥:“你可真是糊涂!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无用话耶!现在立你的儿子为穆宗毅皇帝(同治)的嗣子,你为摄政王。你虽然没什么才能,但择有才能者为佐,好歹把这江山坐住!”
《异辞录》虽系野史,但作者刘体智出身名门(同光年间四川总督刘秉璋第四子,娶大学士孙家鼐之女),又曾任户部郎中、大清银行安徽总办等职,以其对朝政的亲身经历及对前朝掌故的熟悉程度,此传闻也不完全是凭空构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