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是随世运而进步的,而世运亦随交通而进步,二者是互为因果的。两汉对外的交通,已见第八章。隋、唐时代,国威之盛不减汉时,而世运又经三百余年的进步,交通的发达,自更无待于言了。
语云:“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观于中、欧陆路相接,而其交通之始,反自海道而来,已可知之。魏晋而后,海道的交通,更形发达。据阿拉伯人《古旅行记》,则一世纪后半,西亚细亚海船,始达交趾。其时实在后汉的初叶。及中叶,大秦的使节和商人,大概都是由此而来的。至第三世纪中叶,则中国商船,渐次西向,由广州而达槟榔屿。第四世纪至锡兰,第五世纪至亚丁。终至在波斯及美索不达米亚,独占商权。至第七世纪之末,阿拉伯人才代之而兴。然则自东晋中叶,至唐武后之时,我国的商权,在亚洲可称独步了。
还有一惊人之事,则中国在当时,似已与西半球有交通。古书上说东方有个扶桑国,其道里及位置,很难证实。而《南史·四夷传》载四九九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述其风俗制度,多与中国相似。而贵人称对卢,与高句丽,同婚姻之先,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颇似新罗人风俗。然则扶桑似是朝鲜半岛的民族,浮海而东的。慧深说其国在大汉东二万里,而大汉国在文身国东五千余里,文身国在倭东北七千余里,核其道里,其当在美洲无疑。所以有人说:扶桑就是现在墨西哥之地。但亦有人说:古书所载道里,多不足据,从种种方面看来,扶桑实是现今的库页岛。这两说,我们姑且悬而不断。但亦还有一个证据,足证中国人之曾至西半球。法显《佛国记》载其到印度求法之后,自锡兰东归,行三日而遇大风,十三日到一岛。又九十余日而至耶婆提。自耶婆提东北行,一月余,遇黑风暴雨。凡七十余日,折西北行,十二日而抵长广郡。近人章炳麟《法显发现西半球说》,说耶婆提就是南美洲的耶科陁尔,法显实在是初陷入太平洋中而至此。至此之后,不知地体浑圆,仍向东方求经,又被黑风吹入大西洋中。超过了山东海岸,再折回来的。其计算方向日程,似乎很合。法显的东归,在东晋义熙十二年,即四一六年。其到美洲,较哥伦布要早一千零七十七年,其环游地球较麦哲伦要早一千一百零三年了。
唐中叶后,阿拉伯海运既兴,中国沿海,往来仍极繁盛。据唐李肇《国史补》,则安南、广州,每年皆有海舶前来,《国史补》所记,多系开元、长庆百余年间之事。然则八九世纪间,外国海舶,必已来交、广无疑。所以当八世纪之初,我国在广州业已设有市舶司。而据《唐书·田神功传》,则七六〇年,神功兵在扬州大掠,大食、波斯贾胡,死者数千。又八三四年,文宗诏书,曾命岭南、福建、扬州,存问蕃客,不得加重税率。则今江苏、福建之境,也有外国商人踪迹了。
陆路的交通,历代亦迄未尝绝。试看南北朝时,币制紊乱,内地多以谷帛代用,独岭南以金银为市,而河西亦用西域金银钱,便可知当时对西域贸易之盛。所以隋世设官,陆路有互市监。炀帝招致诸国,来者颇多。当时裴矩曾撰有《西域图记》,惜乎今已不传。而史官记录,亦多无存,以致《隋书》的《西域传》,语焉不详罢了。
隋时通西域的路有三:北道出伊吾,过铁勒、突厥之地,而至拂菻;中道出葱岭,经昭武九姓诸国而至波斯;南道度葱岭至北印度。唐时,陆路交通,益形恢廓,《唐书·地理志》载贾耽所记入四夷之路,最要者有七:其中第一、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都是陆路。除第三夏州塞外通大同、云中道,全在今日邦域之内;第五自安西入西域道,与隋时入西域之路略同外,又有:第一,营州入安东道。自今热河境,东经辽东至平壤,南至鸭绿江,北至渤海。第四,中受降城入回鹘道。自今绥远境内黄河北岸的中受降城起,渡沙漠,至色楞格河流域。再北逾蒙古和西伯利亚的界山,而至贝加尔湖。东北经呼伦湖,而通兴安岭两侧的室韦。第六,安南通天竺道。自安南经现今的云南至永昌。分为南北两道,均经缅甸境入印度。而安南又别有一路,过占城真腊而至海口,与第七广州通海之道接。其第二自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至鸭绿江口,亦分歧为两:由陆路通渤海、新罗。第一道自平壤南至鸭绿江,也是与此道接的。
陆路的交通,道路的修治既难,资粮的供给又不易。所以大陆交通的发达,转在海洋交通之后。唐时,国威遐畅,于这两点,亦颇费经营。《唐书·回鹘传》说:太宗时,铁勒诸部来降,请于回纥、突厥部治大涂,号参天至尊道,于是诏碛南鹈泉之阳,置过邮六十八所,具群马、湩、肉,以待使客。《吐蕃传》亦说:当时轮台、伊吾屯田,禾菽相望。虽然为物力所限,此等局面不能持久,然而一时则往来之便,确有可观。中外文化的能互相接触,也无怪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