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近世西力东渐以前,有元一代,却算得一个中西交通最盛的时代。因为前此中西交通,差不多只靠海路,至此时,则陆路也发达了。
在西半球尚未发现,绕行非洲南端之路亦未通航,黑海、地中海、红海、波斯湾,实在是东西两洋交通的枢纽。而其关键,实握于大食人之手。所以在当时,东西交通,以大食人为最活跃。当北宋中叶,十字军兴,直至南宋之末,这二百年之中,虽然天方教国和景教国喋血相争,极宗教史、政治史上的惨苦。然而开发文明的利器,罗盘针、印刷术、火药,中国人所发明的,都经大食人之手,而传入欧洲,给近世的欧洲以一个大变化。至元代西征成功之后,其疆域跨据欧洲,而其形势又一变了。
元太宗时,曾因奉使的人,都经民地,既费时又扰民,商诸察合台,拟令千户各出夫马,设立站赤。察合台也赞成了。他即于所辖境内设立。西接拔都,东接太宗辖境。如此,欧亚两洲之间,就不啻开辟出一条官道了。
当时景教诸国,正因和天方教国兵争,要想讲远交近攻之策。于是一二四五年,罗马教皇派柏朗嘉宾(Plano Carpini),一二五三年,法王路易第九又派路卜洛克(Rubruk),先后来到和林。而当时的商人,更为活跃。他们或从中央亚细亚经天山南路,或从西伯利亚经天山北路,远开贩路于和林及大都。至于水路,则自唐宋以来,交通本极繁盛。在宋时,浙江的澉浦、杭州、秀州、明州、台州、温州,福建的福州、泉州,广东的广州以及今江苏境内的华亭和江阴,山东境内的板桥镇,都曾开作通商港。输入的犀、象、香药等,很为社会所宝贵。政府至用以充籴本,称提钞价。而税收或抽分所得,尤为岁入大宗。元时,还继续着这般盛况。
蒙古是新兴的野蛮民族,戒奢崇俭,不宝远物等古训,是非其所知的。所以对于远方的珍品,极其爱好,尤优待商人和工人。其用兵西域时,凡曾经抗拒的城池,城破后都要屠洗,独工人不在其列。太宗时,西商售物于皇室的,都许驰驿。太宗死后,皇后乃蛮氏称制,信任西商奥鲁剌合蛮,至于把御宝宫纸交给他,听其要用时填发。又下令:凡奥鲁剌合蛮要行的事,令史不肯书写的,即断其腕。此等行为,给久经进化的中国人看起来,真是笑话,然却是色目人在元朝活动的唯一好条件。元代本是分人为三级,以蒙古为上,色目次之,汉人、南人为下的。所以当时,大食、波斯的学者、军人,意大利、法兰西的画家、职工,都纷集于朝。特如意大利的马可·波罗(Marco Polo),以一二三七年来到中国,仕至扬州达鲁花赤,居中国凡三十年。归而刊行游记,为欧人知道东方情形之始。
和元朝关系最深的,自然还是大食的文化。蒙古本来是没有文字的。成吉思汗灭乃蛮之后,获塔塔统阿,才令其教太子、诸王“以畏兀字书国言”。后来世祖命八思巴造新字,于一二七〇年颁行。案成吉思汗的灭乃蛮,时在一二〇四年,则蒙古人专用畏兀字,实在有六十余年。蒙古字颁行之后,虽说“玺书颁降,皆以蒙古字书之,而以其本国字为副。百官进上表章,则以汉字为副。有沿用畏兀字者罚之”,然而后来又说:亦思替非文字,便于计账,依旧传习。而终元之世,回回国子学,亦是和普通学及蒙古国子学并立的。
西方输入中国的文化,除宗教而外,要推美术和工业两端。《元史·阿尔尼格传》,说他善于画塑及铸金为像。当时元朝,有王楫使宋所得明堂针灸铜像,年久坏掉了,没有会修的人。世祖叫把给他看,他居然制成了一具新的,关鬲脉络,无不完备。当时两京寺观的像,多出其手。元代诸帝的御容,织锦为之的,亦是阿尔尼格所制。当时的人,叹为图画弗及。其弟子刘元,则精于西天梵相。两都名刹的塑像,出于其手的很多。又火药的发明,虽起自中国,而火炮的制造,则中国人似乎反从欧洲学来。《明史·兵志》说:古代的炮,多系以机发石。元初得西域火炮,攻蔡州始用之,而造法不传。直到明成祖平交趾,得其枪炮,才设神机营肄习。至武宗末,白沙巡检何儒,得佛郎机炮。一五二九年,中国才自行制造起来。有最初的发明,而后来不能推广之以尽其用。这个,中国人就不能不抱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