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虽然驱逐胡元,把中国恢复过来,然而论其一代的政治,清明的时候,却是很少的。这个推源其始,亦可说是由于太祖诒谋之不臧。
太祖初定天下,即下诏禁止胡服胡语,把腥羶之俗扫除。所定制度,亦颇详备。边防的规模,亦是很远的。然而专制的气焰太盛,私天下之心又太重。只要看其废除宰相,加重御史之权,及其所定的兵制,就可知道了。而其诒害尤巨的,则为封建之制。
太祖定都金陵,称为应天府。以开封为北京。又择名城大都,分封诸子,共计二十五人。虽定制不许干预政治,然而体制崇隆,又各设有卫兵,在地方政治上,总觉得不便。而燕王棣在北平,晋王在太原,均得节制诸将,威权尤重。太祖太子早死,立建文帝为太孙。太祖崩,建文帝立。用齐泰、黄子澄之谋,以法绳诸王。燕王就举兵反。太祖时,功臣宿将,杀戮殆尽。这时候,更无能够抵御的人。燕兵遂陷京城。建文帝不知所终。燕王即位,是为成祖。改北平为北京,于一四二一年迁都。
成祖是个暴虐的人,当其破南京时,于建文诸臣,杀戮甚惨。后来想迁都北京,营建宫室,又极扰累。在位时,北征鞑靼、瓦剌,南平安南,又遣郑和下南洋,武功亦似乎很盛的。然而太祖时所定北边的防线,到成祖时,规模反缩小了。原来明初北边的第一道防线,是开平卫。这就是元朝的上都。据此,则可以俯临漠南,宣、大都晏然无事了。后来元朝的大宁路来降,又设泰宁、朵颜、福余三卫,其地直抵今吉林境,都隶北平行都司,使宁王权居大宁以节制之。明朝这时候,东北方的防线,实在超越辽河,而达到现在的松花江流域。所以对于女真人,威力所至,亦极远。一四〇九年所设的奴儿干都司,远至黑龙江口,库页岛亦来臣服。成祖起兵,怕宁王议其后,诱而执之,而徙北平行都司于保定。把三卫地方,给了兀良哈。开平卫的形势就孤了。一四二四年,成祖崩,仁宗立。在位仅一年。宣宗继立。就徙开平卫于独石。于是宣、大的形势赤露,而兀良哈为瓦剌所胁服,其势愈张。遂有土木之变。
明太祖定制,内侍本不许读书。成祖起兵,颇得阉人内应之力。即位后,就选官入内教习。又设京营提督,使之监军。又命随诸将出镇。并有奉使外国的。当太祖时,以锦衣卫治诏狱,本已轶出正式司法机关之外。成祖又立东厂,以司侦缉,亦命宦官主其事。于是自平民以至官吏,无不在宦官伺察之中。终明之世,毒害所及,真乃不知凡几。宣宗崩后,英宗即位。年幼,宠信司礼太监王振。此时瓦剌强盛,王振不度德、不量力,轻与挑衅。瓦剌酋长也先入寇,王振又劝帝亲征。至大同,知不敌,急班师。又因振家在蔚州,想邀英宗临幸,定计走紫荆关,后来又变计走居庸关。回旋之间,遂为敌兵追及于土木堡。英宗北狩。振死于乱军之中。警报达京师,议论蜂起。侍讲徐有贞等主张迁都,侍郎于谦则主张坚守。到底于谦一派战胜了。于是以太后之命,奉英宗的兄弟郕王监国。旋即位,是为景帝。尊英宗为太上皇。也先挟太上皇,自紫荆关入攻京城。于谦督总兵石亨等力战,总算把他击退。谦乃整顿边备,以重兵守大同、宣府。也先屡入寇,总不得志,乃奉太上皇还。
这是明人一天之喜。君主被掳,仍能安稳归来,和西晋、北宋,可谓大不相同了。然而政变即因此而起。徐有贞因于谦有功,自觉惭愧。石亨亦因恃功骄恣,为谦所裁抑,内怀怨望。乃和太监曹吉祥等结托,乘景帝卧病,以兵闯入宫中,迎接太上皇复位。是为“夺门”之变。于谦被杀。有贞旋为石亨所排挤,贬死。亨又以谋反伏诛。英宗复辟之后,亦无善政。死后,宪宗立。宠任太监汪直。于东厂之外,别立西厂,使直主其事。宪宗崩,孝宗立。任用刘健、谢迁、李东阳等,政治总算清明。孝宗之后,武宗继之。则其荒淫,又较前此诸君为甚。初宠东宫旧竖刘瑾,日事游戏。别立内厂,使瑾主其事,并东西厂亦在监察之中。武宗坐朝,有人投匿名书于路旁,数瑾罪恶。瑾便矫诏,诏百官三百余人跪在午门外,加以诘责。至于半日之久,然后把他送入狱中。其专横如此,朝臣自然无从举发他的罪恶了。后来安化王寘,反于宁夏。都御史杨一清前往征讨,把他打平,凯旋之日,杨一清劝监军太监张永举发刘瑾罪恶,武宗才算省悟,把他除掉。又有个大同游击江彬,交结内监家奴,以蹴鞠侍帝,导帝出游宣、大、延、绥等处。于是人心惶惶。宁王宸濠,又因此反于南昌,幸得南赣巡抚王守仁,起兵蹑其后,总算一战而平。武宗却又借亲征为名,出游江南而还。此时畿南、山东,盗贼横行,连年不得平定,其不至于土崩瓦解,只算侥幸罢了。一五二一年,武宗崩,无子,世宗入继大统。世宗颇知学问,性质亦近于严厉。驾御宦官颇严。明自中叶以后,宦官的敛迹,无过于世宗时的。然严而不明,中年以后,又溺于神仙,不问政事。严嵩因之,盗窃朝权,一味蒙蔽。内政既坏,外患又深,明朝遂几成不可收拾之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