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有草奇怪地问:“我碰见他了,他咋没说?”杨灯儿白了牛有草一眼说:“该求着人家了,你咋也得去招呼一声,说个请字啊!”
牛有草耍牛脾气说:“我明白那小子的心思,他想靠这拉拢我,我求谁也不求他!”灯儿生气道:“你这是当组长说的话吗?牛是大伙儿凑钱买的,干活少不了,它要是有个好歹,你就认了?扁担两头翘,哪轻哪重你还不明白?”
牛有草想了半天,还是得低这个头。
马仁礼在院子里摆弄百叶箱,拿本子记着。牛有草进来打着哈哈:“老马啊,忙啥哩?”马仁礼连忙站直了回答:“啊,牛组长驾到,有失远迎!我闲着没事儿瞎摆弄。”
牛有草开门见山问:“听说你会给牛看病?”马仁礼摆手说:“我哪会给牛看病啊!”牛有草往破凳子上一坐训斥道:“拿你当土地佬敬着,你还歪歪起腚了,给你个进步的机会,你小子别不知道好歹!”马仁礼一笑:“我也是胡琢磨。”
牛有草一听有门,忙问:“你咋琢磨的,说给我听听。”马仁礼说:“你把牛交给我,我搞个试验,给牛吃棉花,也许有用。”他告诉牛有草,在北京图书馆的时候,他看过给牛治病的资料,书上说,给牛吃棉花,棉花能把钉子带出来。
牛有草不相信地问:“你拿我的牛做实验?那你先自己吃个钉子再吃棉花试试,看钉子能不能拉出来。”马仁礼解释说:“信不信由你,那也比开膛破肚好,就算棉花带不出钉子,牛也能把棉花拉出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死牛当成活牛医。牛有草心动了:“那就试试看?我回去把被子拆了。”马仁礼笑着说:“你那破被,里面的棉花都馊了,牛不能吃。”牛有草也笑:“你的被干净?那就用你的。”
马仁礼故意说:“你们的牛,凭什么毁我的被子?”“你看你,心眼儿比针鼻儿小,等牛治好了,我给你买床新的。”牛有草说着要走。马仁礼喊着要顺便给汇报一下思想。牛有草笑着说,“今天就免了吧,没心思。”
棉花给牛喂进去半天了,几个人围着牛看。牛有草着急道:“这牛咋还不拉屎?”马仁礼倒是不急:“该拉的时候,它憋不住就拉了。”
牛突然倒在地上哞哞地叫着,牛有草喊:“完了,牛要死了!”马仁礼催牛有草,赶紧给牛擀肚子啊,他最拿手。
牛有草拿着擀面杖给牛擀肚子。牛叫着,过一会儿闭上了眼睛。牛有草突然站起身,抄着擀面杖朝马仁礼打来。马仁礼扭身就跑,牛有草紧追马仁礼。
杨灯儿拉住牛有草说:“有话说话,咋还打人呢?”牛有草吼道:“他把牛弄死了,我找他偿命!”说着又追马仁礼。马仁礼一下滑倒,趴在地上直叫唤。
牛有草举着擀面杖问:“我还没打你呢,你叫唤个啥?”马仁礼捂着手说:“都扎出血了!”牛有草一看,马仁礼手里拿着一根钉子。
牛“哞”发出一声叫,开始吃草。牛有草一下抱住牛头亲着……
这一年冬小麦丰收,黄澄澄的麦子铺满场,农民打麦、扬场,好不热闹!麦香村到处飘着麦香。
牛有草来到祖坟,放下篮子,拿出十一个大饽饽摆供。他念叨着说:“爷爷、奶奶、爹,这是咱地里刚收的麦子蒸的饽饽,还热乎,你们闻闻多香啊!今儿个咱全齐了,有地有粮了,把这些饽饽都吃了吧,吃了小鬼儿都另眼瞧咱们。”
能吃饱的日子过得快啊,一眨眼的工夫,就又到了冬天。农民一冬一春家里能有粮不愁吃喝,那就是好日子。漫天大雪年来到,村街一片过年的景象。
关帝庙戏台前站满了人,乔月在台上唱新词吕剧腔:“正月里来闹新春,妹子结伴看花灯。今年花灯格外好,一盏一盏数不清。这儿是关公过五关,那儿是吕布战三英。麻姑献寿下凡来,八仙过海显奇能。这儿是三阳开泰降吉祥,那儿是五谷丰登同欢庆……”
大年初一,瑞雪漫天飞舞,世界一片银白。过年了,马仁礼心里还挂牵着乔月。他穿一身新衣裳,拎着包走到门口,从兜里掏出木梳梳了梳头,然后走进院子。他望了望牛有草的屋,又望了望乔月的屋。他走到乔月屋门口,一推屋门走进去。屋里没有人,他把拎着的包放下,从屋里走出来关上屋门。
马仁礼来到牛有草家,牛有草正在包饺子。马仁礼笑着问:“牛组长过年好!我给你拜年来了。包饺子呢?”牛有草低头忙乎着说:“没你的份儿。”
马仁礼赔着笑:“我那儿包好了,回去就下锅。”他抖着身上的雪,“好家伙,雪真大,瑞雪兆丰年,今年的收成不会错。”牛有草耷拉着眼皮说:“年也拜了,回家吃自己的饺子吧。”
马仁礼躬身道:“别呀,还没跟您请示呢!”牛有草不耐烦地说:“大年初一,就免了吧。”马仁礼不由得说:“请示汇报几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牛有草一抬头:“这是你着急的事吗?怎么?你烦了?麻雀变了凤凰了?”
马仁礼忙说:“没有啊,我就是问问。我永远是只小麻雀。”牛有草看着马仁礼说:“麻雀也不是好鸟,偷吃粮食。别忘了,你的家庭成分是地主,是剥削阶级,这辈子都得向我汇报!在贫雇农面前,你别梗梗脖子,明白吗?”
马仁礼辩解说:“牛组长,你要弄清楚,我不是剥削阶级,是剥削阶级的子弟,我没剥削。”牛有草自有道理:“你是没剥削,可你爹剥削了,你得实惠了,就是剥削阶级!”
马仁礼不服地说:“牛组长,你这话我可得说一说了。党的阶级政策说得明明白白,划成分以前,我在北京有拿工资的工作,不是靠土地剥削为生,按照政策,我不是地主,顶多是地主子弟。”牛有草说:“还是的啊,你是地主的儿子,地主死了,你不接他的牌位谁接?你爹死了就没有地主了?这个锅你得背着!”
马仁礼壮了胆子说:“你这么说就是不讲理了。”牛有草瞪眼质问:“不管这些,你就说,你服不服我管吧?”
马仁礼只好赔笑:“服服服,我一辈子都服,你得管我一辈子,不能交给别人。”牛有草得意地笑着说:“这么说,你就愿意我管你?这不结了!你小子回家吃饺子吧。”
马仁礼朝院门口走,正碰上吃不饱、三猴儿、马小转穿着新棉袄走进院子。
吃不饱问:“马仁礼,你咋来这么早呢?”三猴儿说:“你长没长脑袋啊?他来早请示,不早点能行吗?”
吃不饱摇头说:“大年初一也得请示啊?”三猴儿看着马仁礼说:“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马仁礼,你说是不?”
马仁礼忙点头:“是是是!过年了,我给大伙儿拜年,祝新春大吉,万事顺利!”
马小转笑着说:“还是文化人会讲话!”
马仁礼心里堵得满满的,大过年的,这算什么事儿啊!只有没心没肺的马小转还能说句热乎话。他朝乔月住的西厢房瞥了一眼,那是他心中的一盏看得见摸不着的灯笼。他急匆匆走了。
吃不饱、三猴儿、小转儿拥进屋子给牛有草拜年,他们背后都藏着东西。
牛有草笑着问大家都好:“饺子包好了,正要下锅呢,一块儿吃点?”吃不饱说:“吃点就吃点,这年景,谁家都待得起客。光吃饺子没意思,喝点。”
牛有草忙声明:“酒我这儿倒是有,可没做下酒菜。”马小转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一家做了一个菜。”大伙儿拿出身后的菜放到桌子上。
牛有草让把地里仙请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喝酒,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