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开始生产了,杨灯儿和杨春来向伊万租拖拉机和其他农具。伊万热情地说:“我们是好朋友,什么都好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有的农具肯定租给你们,没有的,我去帮你们找。”
杨春来拿出一份清单递给伊万,他接过清单在计算器上“嘀嘀嘀”狂按了一通,将计算好的价格报给杨春来。杨春来看后神色凝重,把计算器递给娘,杨灯儿看后倒吸一口凉气说,算了,撤吧。
回到自家屋里,杨春来抱怨说,这个伊万眼里只有钱,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太黑了。杨灯儿想了想说,咱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要花钱,还要花大价钱租拖拉机和农具,手里的钱不够啊!杨春来说,拖拉机太贵,那就租耕牛。杨灯儿摇摇头,伊万张大嘴就等着狠狠咬咱一口呢,看着架势,租啥都不少花钱。杨春来挠挠头说,要不让家里发一批农具过来?杨灯儿说,等农具发来,播种期也过了,这一年就歇着了。人家让咱白用一年的地,咱不能歇啊。杨春来想当然地说,那就买新的。杨灯儿说,不花那钱。料理了一辈子地,咱啥地没拾掇过?俺就不信整不了脚下这块地。
翌日,伊万和尼娜正在吃早饭,心情颇为愉悦。自从中国人来这儿租地,荒凉寂静的农庄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伊万的钱包自然也鼓起来。杨灯儿与杨春来敲门进来,还是找伊万谈农具的事儿。伊万耸耸肩说:“很抱歉,你们拿不出租金,我就不能白白把农具给你们用。”杨灯儿说:“我们不租拖拉机,就租一些简单的农具。”伊万摇摇头说:“除了拖拉机,其他农具不值钱,要租就一起租,我是不会分开出租的。”
尼娜看到杨春来有点为难,就说:“爸爸,仓库里有闲着不用的农具,您就租给他们吧,不要太吝啬了。”伊万说:“不吝啬你能吃上美味的香肠吗?”
尼娜不高兴了:“我用香肠换农具行吗?”伊万笑着说:“好吧,就按我的宝贝女儿说的办。”
可是,租来的农具又锈又钝,破烂不堪,大家伙儿拿着觉得没法用。杨灯儿打气说:“这些家什也不是不能用,各位乡亲,想赚钱就得豁出去,来了就得干出个模样来!等把地种好赚钱咱就舒坦了。”说着她扶起犁,杨春来背起犁绳,二人朝地里走去。乡亲们互相看看,也都拿起农具开始埋头干活。
不远处,尼娜骑在马上,望着这群能吃苦耐劳,却不好理解的中国人若有所思。她心里喜欢上脾气倔强的杨春来,不忍心见他受苦,就骑着马过来说:“杨,我的马可以帮你犁地。”杨春来板着脸说:“我没钱。”尼娜翻身下马,从杨春来那里抢过拉犁的绳子套在马上,吆喝一声,催促着马儿犁地。杨春来怔怔地看着,内心一阵暖暖的。
黄昏,娘俩筋疲力尽地回到屋里,春来皱着眉头脱掉上衣,杨灯儿见他肩头磨得一片血红,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你没干过这活儿,小肩膀头太嫩哪。你是没看过你爹那肩膀头子,小手指头粗细的沟,那硬是磨出来的。”
杨春来问:“娘,那得犁多少地啊?”
杨灯儿说:“一辈子啊。”
杨灯儿用毛巾蘸水给春来擦着肩头的瘀伤,疼得他倒吸凉气。杨灯儿说:“忍着点儿,擦干净晾晾就好了。”
这时,尼娜敲敲门进来,把药水和纱布塞进杨灯儿手里,没说话转身就走。杨灯儿给春来涂着药水说:“尼娜这姑娘模样长得俊,人也不错,娘挺喜欢。”杨春来笑着说:“娘,你没看到她们老的时候,一个个胖得跟小猪似的。”
灯儿说:“胖点好,旺夫啊。儿子,我看尼娜对你有意思。你已经三十多岁,该成家了。”杨春来摇头说:“您别乱想了,我不稀罕她。”
春天转眼过去,夏季的布拉戈维申斯克田野一片翠绿,生机勃勃。风拂动着白桦林,美得像是一幅油画。
在杨灯儿和春来的带领下,大家伙儿盖起了一排气派的新房。房梁上,挂着一块匾,上面罩着红布。村民和附近的俄罗斯农民围着新房看揭匾,他们既兴奋又好奇。杨春来兴高采烈地喊:“娘,揭匾吧!”
杨灯儿问:“咦,怎么没挂鞭炮呢?”
杨春来笑着说:“俄罗斯没这规矩。”
杨灯儿有些遗憾地说:“唉,真想让这帮老毛子听听咱中国人的动静。”
杨春来说:“娘,这事先攒着,等有机会,咱弄个几万响的过来。”
杨灯儿和春来用木杆挑掉红布,“麦香农庄”四个大字显露出来。村民一起鼓掌欢呼,他们安了“家”,算是站稳脚跟了。
中国人天生就是种地的好手,同样一块土地,俄罗斯人种蔬菜产量低,种类也单调,到了中国农民手里,什么番茄、甘蓝、胡萝卜、红甜菜等种下去就长势喜人。
这天,杨灯儿领着一群乡亲在田地里锄草,尼娜拎着锄头朝她走来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杨灯儿说:“叫我灯儿姨就行。”
尼娜认真地说:“灯儿姨,我可以跟您一起锄草吗?我自愿的,不用给工钱。”她边锄草边问,“你们国家没有地种吗?为什么到我们这儿种地?”灯儿笑着说:“这事你得问我儿子,我儿子说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尼娜一连串地发问:“您儿子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不会回国了吧?他结婚了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灯儿直起腰笑道:“你到底是帮我干活来了,还是拉呱来了?”
尼娜眨巴着眼睛又问:“什么叫拉呱?”灯儿说:“就是说话。”尼娜点点头笑了,说很喜欢和杨灯儿拉呱。
晚上,杨灯儿正收拾被褥,尼娜敲敲门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灯儿姨,这些水果是送您的。”灯儿笑嘻嘻地说:“孩子,你不光是给灯儿姨送水果吧?有心里话就跟灯儿姨讲,灯儿姨能帮上忙的肯定帮你。”
尼娜大方地说:“灯儿姨,我觉得杨春来挺好的,他能喜欢我吗?”灯儿拉着尼娜的手:“你这点心思灯儿姨早就看出来了,你放心,灯儿姨给你做主。你是个好姑娘,他会喜欢的。”
爱情这东西,只要萌了芽,就要生长。几天没见着杨春来,尼娜心里像是着了火,等得心焦,她又跑来问杨灯儿:“灯儿姨,杨春来怎么还没回来?难道出事了?”灯儿忙说:“尼娜,你赶紧呸呸呸几声!”
尼娜不明白地问:“为什么要呸呸呸?”灯儿说:“讲了不吉利的话就得呸呸呸。”尼娜赶紧说:“呸呸呸。”灯儿点点头:“这才像我的好儿媳妇。”
众人弯着腰正在绿油油的番茄地里除草,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达声,一辆绿色的装甲车由远及近,车顶上的小炮台在旋转。杨灯儿与乡亲们吃了一惊,正满脸诧异,杨春来从装甲车里冒出头,他戴着风镜高声喊:“娘,我回来了!”杨灯儿皱着眉头问:“儿子,你怎么弄了一个铁疙瘩回来?”杨春来狡黠地一笑:“娘,我饿死了,回去再说。”
回到“麦香农庄”,杨春来一边洗脸一边说:“边境处理一批前苏联军用设备,价格相当低,咱们要是钱多,多买几台回来。这东西马力老大,犁地、拉货,干什么都行。就是没用了,运回国去当废铜烂铁卖都能赚钱。”杨灯儿问:“这东西是打仗用的,人家能让咱们用吗?”
“炮筒都拆了,一个空铁壳子加发动机,打不了仗,您就放心吧。”杨春来说着,从水果盘里抓起一个苹果吃。杨灯儿笑道:“这是尼娜送的。孩子,你还看不出来吗?姑娘总替咱们说好话,还帮咱们开荒,人家是喜欢你了!尼娜这孩子不错,娘相中了。你也老大不小,不能再等,差不多就行了。娘给你做主,这事就定了!”
杨春来咔嚓咔嚓大口吃着苹果,没有吱声,他心里有主意。
自打刁老三说他们那儿南井村老井头家有一年四季都能开花的玫瑰苗,马公社就动了心思,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种玫瑰苗弄到手。刁老三提醒说,这老井头为人古怪,肯不肯卖玫瑰苗,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马公社心气高,性子急,马不停蹄地赶往玫瑰镇南井村,没费啥气力就找到了老井头的家。井老头果然是个怪人,一见马公社就冷言冷语,啥都不问,劈头就是一句:“不卖玫瑰苗。”说着就要关院门。
马公社急忙喊:“井大叔,我不是来买玫瑰苗,我渴了,想讨碗水喝。”老井头让马公社等着,过一会儿递出一碗水。马公社喝完水说:“谢谢。大叔我饿了,能给个馒头吃吗?”老井头想了想,又进屋拿了一个馒头递给他,马公社接过馒头咬了一口说,“大叔,能给我抹点玫瑰酱吗?”
老井头皱眉问:“年轻人,你到底想干什么?”马公社这才说实话:“大叔,我知道您玫瑰种的好,您手里有好苗,能卖给我点玫瑰苗吗?”
老井头不悦地说:“给你交个底儿,我这确实有好苗,不卖,留着自己看。”马公社笑着说:“天下还有瞅着钱不赚的人?”“我就瞅着钱不赚,怎么了?”老井头说着气哼哼地关上院门。
马公社吃了闭门羹,在老井头家的院门外坐下来,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打动这个古怪的老头。日头西斜,晚霞灿烂,村人扛着农具回家,各家屋顶升起袅袅的炊烟,一幅“农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的乡村生活画卷。
老井头从院里走出来,见马公社还坐在院门口,吓了一跳,神色不悦地问:“你怎么还不走?”马公社恳请说:“井大叔,您就卖给我点玫瑰苗吧,我大老远来不容易,要是手里玫瑰苗少我就买几株,您随便开价。”“不卖就不卖。”老井头扭头回去,关上了院门。
马公社没辙了,叹了一口气说:“我怎么净遇到这样的人儿呢,算了,不卖拉倒。”马公社垂头丧气地到马路边等客车,上了客车他心犹不甘地想,这个井老头实在不通人情世故,哼,绝不能白跑一趟。客车刚开出去没多远,马公社急忙叫司机停车。售票员高声说:“下车可以,票钱可不退啊。”马公社摆摆手,跳下客车。
夜晚,马公社出现在老井头家附近,他蹑手蹑脚来到门口朝院里望,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马公社刚要翻上板障子,院里传来狗叫声,他赶紧蹲下。老井头从屋里走出来,四处望了一会儿转身进屋了。
马公社拿着一根套绳朝院里望着,屋里关灯了,他悄悄朝院里的玫瑰苗甩出绳套。好,绳套套在玫瑰苗上了,他赶紧拽绳套,把玫瑰苗连根拔起拽出来。狗汪汪汪又叫了,屋里亮起了灯,马公社拿着玫瑰苗转身就跑。
马公社连气都顾不上喘,连夜拦车往家赶。
马仁礼见儿子不辱使命,尽管买的玫瑰苗少了点儿,还是高兴地请刁老三来瞅瞅。马仁礼问:“刁师傅,是这个品种吗?”刁老三点点头说:“不错,有了这几株苗垫底儿,不愁种不出满地的玫瑰花来。”
马仁礼说:“太好了,儿子,你去买点熟食,再打二斤酒,今儿个咱们得乐和乐和。”刁老三拿着玫瑰苗仔细看着问:“孩子,这苗真是买的?”
马公社硬着头皮说:“是呀,人家不卖啊,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家才卖给我这么几株。”说完赶紧去打酒。
刁老三对马仁礼说:“苗是好苗,来路不正啊。马厂长,我先回去了。”
马公社买酒菜回来说:“爹,您怎么把刁大叔放走了?咱们得敬人家两杯酒,感谢人家啊!”马仁礼说:“你刁大叔说心里堵,不吃了。你赶紧吃,吃饱了好说话。”
马公社端起酒杯:“爹,我敬您一杯。”马仁礼板着脸:“这酒得我敬你啊。儿子,你一路辛苦了。”
马公社奇怪道:“爹,您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我该做的吗?”“什么是你不该做的?”马仁礼甩手摔了杯子,“玫瑰苗哪儿来的?说,到底怎么回事?”
马公社只好说:“爹,您别发火,那个老井头死活不卖苗,给多少钱都不卖,最后把我逼急了……”马仁礼猛地抽了儿子一个耳光,骂道:“刁师傅说得没错,那苗儿身上有绳子勒的印子,是活生生从土里拽出来的。小兔崽子,你还学会偷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一把抓住马公社的衣领子,又抡起巴掌。
马公社恳求说:“爹,你打死我也是偷了,我给他还回去,还不行吗?”马仁礼指着儿子训斥:“我告诉你,咱们就是不做这买卖,旁人也挑不出毛病。你要是为了做买卖偷人家的东西,那这买卖一上手就臭了,不管你怎么干都有臭味儿,赚的钱也是臭钱!”
马公社知道错了,他带着那几株玫瑰苗敲开了老井头家的门,满脸羞愧地低头站在老井头面前。老井头拿起玫瑰苗说:“走吧,去派出所。”马公社老老实实地跟着井老汉走出去。老井头走到院子里,把那几株玫瑰苗埋在土里栽好。马公社也帮着栽苗。老井头问:“没带点换洗的衣裳?”马公社摇摇头说:“没带。”老井头说:“你偷了我的玫瑰苗又把苗还回来,罪轻了不少,估计在里面待不长。”马公社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
老井头和马公社走到院门口,马公社说:“井大叔,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这罪我认了。可认罪归认罪,我还想跟您商量个事儿,等我出来了,您能不能卖我几株玫瑰苗?就惦记您家的苗了。”老井头没言语,径直往前走。
马仁礼心疼儿子,悄悄地跟在后面,远远地望着老井头和马公社。
两人走了一段路,老井头看了看马公社,摇摇头返身往回走,马公社愣了一下,忙紧随其后。老井头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抽烟袋锅,马公社像孙子一样低声下气。老井头放缓语气问:“怎么不坐呢?”马公社说:“不是要去派出所吗?不坐了。”
老井头说:“算了,你回家吧。”马公社问:“那咱们的官司……”
这时,马仁礼敲敲门走进说:“犯了错就得受罚,这官司哪能说了就了!井师傅,您好啊,我叫马仁礼,是孩子他爹。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犯错,当爹的脱不了责任。井师傅,我给您道歉,孩子交给您,您怎么处置我不说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