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拥抱与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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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草地.班佑.阿坝(5)

贺子珍消瘦的脸上露出笑靥,面颊上的一对酒窝依然生动诱人:“彭军团长,要说这一路上你最辛苦啊!既要为中央队保驾,又要对付凶恶的敌人和恶劣的环境。这粥都热了两次了,见你们在谈,也不好打搅。快趁热喝吧,喝吧。”说罢,转身去了侧屋。

彭德怀从贺子珍那强打出的笑容里看出了什么,于是捧起碗,只管埋头大口大口地喝粥。喝完了将碗筷一放,一抹嘴,起身就走,说:“老毛,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毛泽东送彭德怀刚到门口,就听到从侧屋里传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呕吐声,间或夹杂着抽噎的呻吟……

7.深夜里,贺子珍低声呻吟……

随中央红军长征的有30多名妇女干部,她们大多是中央和方面军领导的“家属”。长征开始,她们一起被分配在干部休养连,每人都有自己的坐骑。按规定,行军中夫妇不准在一起,她们只有在周六或在部队休整时才能与各自的丈夫见面。自从井冈山时期以来“星期六晚上见面”的规定一直在执行。若遇丈夫有病,妻子需要照顾丈夫,则可以例外。除此之外,她们大都在休养连随部队行动。所以,她们常开玩笑说:骡子比丈夫好。可以没有丈夫,但不可以没有骡子。

贺子珍是带着身孕踏上漫漫长征路的。毛泽东在极艰苦的条件下尽力保护她免遭长征之苦,当红军突破蒋介石的第一道和第二道封锁线之后,他派他的贴身警卫员吴吉清和王亚堂去照料贺子珍。可是,在红军刚渡过亦水河之后,分娩的痛苦再次降临在贺子珍身上——那是个细雨濛濛的漆黑之夜,在傅连暲医生的看护下,她生了一个女孩。这是她和毛泽东的第四个孩子。当时,国民党军正在追赶红军,孩子生下来几小时后,就用一块黑布裹着连同十几块银元托付给一对农民夫妇抚养,也没来得及给孩子起个名字。凌晨4点,贺子珍便随部队启程了,后面是紧迫的敌兵。以后再也没有打听到孩子的下落……

右路军走出草地,到了班佑和巴西,休养连随中央干部团住在阿西。一天傍晚,担任休养连支部书记的董必武把贺子珍推到毛泽东面前,风趣地说:“润之,子珍是我的兵,我把她交给你,你就代我管理两天,养精蓄锐,好北进甘南。”

毛泽东愉悦地纠正道:“董老,你说错了,我们俩到一起,子珍是皇帝,我是臣民,她是领导,我是被领导,一切我要听她的,不信你问子珍。”

贺子珍满面羞涩,脸颊泛起一片霞晕。努着嘴白了丈夫一眼,走过去在他腰窝里看似很重却下手极轻地捣了一拳,算是代替了千言万语。

毛泽东便向董必武故作诉苦之状:“董老,你看你看,妇道专制之风当即表现出来!”

董必武故意偏向着贺子珍说:“润之,你既然是臣民,皇帝打一下臣是不犯法的!哈哈……”

毛泽东马上附和道:“就是就是,王者无咎嘛!”

董必武瞥了贺子珍一眼,继续逗趣说:“君子成人之美,过多侵占你们的时间便成罪过。诗经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说完朝二人笑笑,扬扬手,走了。

董必武刚迈出门口,贺子珍便疲倦地倒卧在仅铺着草垫和薄褥子的床上,脸色愈发显得憔悴、苍白,身子蜷缩着,好像感到很冷。

“子珍,你是不是生病了?”毛泽东关切地注视着妻子的脸。

“我好好的,生么子病哩!”贺子珍迎着丈夫的目光,莞尔一笑。

这个笑容,依然是美丽的。

这个笑容,对毛泽东来说,太熟悉了,也太珍贵了。

他一生也不会忘记这个笑容。

毛泽东第一次被这个美丽的笑容所吸引的时候,那是1927年夏天,他和贺子珍在井冈山相遇。

那时贺子珍19岁,是个刚从福音教会中学出来的优秀生。她身材苗条,充满活力,可算得永新县城里的一位美女。她在学校率先剪去长辫子,带领学生推倒了庙宇神龛里的菩萨,她高昂圆润的声音和善于表演的才能,使她成为学校中最活跃的分子。她加入朱毛红军之前,就已参加领导了当地农民起义,并于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她是永新县中遭国民党通缉的首批“赤匪”人员中唯一的女性。

朱毛红军第3次打下永新县城后,毛泽东颇具战略眼光地看中了这个坐落在罗霄山脉中段的群山环抱着的美丽的县城了。碧波见底的永川河绕城而过,给山城留下一派秀色。

毛泽东在“大力经营永新”的思想指导下,在永新作社会调查,住在西乡塘边村。此时的贺子珍已是中共永新县第一任妇女部长,她按照县委的指示带着工作组到西乡调查,就这样她与毛泽东邂逅相遇,她第一次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毛委员。毛泽东也一下被姑娘那楚楚动人的姿色吸引了,竟不能自持地对她注视了好久,直到看得贺子珍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也许这是天意,或者叫作缘分。

贺子珍心甘情愿地跟着毛泽东当学生,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幸福。她故意嗔怪地说:“毛委员,这调查报告,我可不会写,你得教我。”

毛泽东把自己写的一份调查报告的草稿给了她,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写一份西乡调查情况,拿给我来看!”

贺子珍说:“为什么三天?我看一天就够了!”

毛泽东说:“那好,军中无戏言,一天之后你拿文章来。”

贺子珍笑了。那对醉人的酒窝溢满了琼浆。——就是这个笑容,犹如一支神矢,带着山妹子活泼奔放的天性与痴情,射中了毛泽东的心扉。这个笑容,曾长久地伴随着毛泽东,不管是春风得意的朗日,还是苦闷孤寂的长夜,这个笑容总给他带来愉快和温馨的回忆。直到25年之后,中国历史上那个风雷震荡的多事之秋,他想再看一看这个笑容,能使他有些烦乱而落寞的心情得到某种宽慰。——他们避开江青那双充满着妒火的眼睛,在庐山的牯岭别墅匆匆会上一面,然而谁知,这次会面是凄苦的,悲惨的。那个笑容之花早已在风刀霜剑下摧折了,枯死了,不再散发青春的芬芳。毛泽东面对那张陌生的为生活折磨得抑郁的多皱的脸庞,一种人生的苍凉使他百感交集,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生死离别的情侣,只对坐了不到一刻钟再也无话可谈。

毛泽东只有痛苦的压抑。

贺子珍只有抽噎的哭泣。

没有人能追索这幕悲剧的成因。

就毛泽东的性格、气质而言,他既具有农民式的被人讽之谓“乡巴佬”的生活习惯,又具有哲学家的深邃、诗人的浪漫、大战略家的远见和领袖气概。这些反差极大的素质,似乎注定使他很难找到满意的伴侣。从杨开慧、贺子珍到后来的江青,她们也许只能互相适应他的一部分需求。

在毛泽东眼前显现的只能是对井冈山那个美丽笑容的记忆——

隔了一天,贺子珍果然来了。

她穿着淡蓝色的偏大襟短衫,藏青色的长裤和缀有襻带的圆口黑布鞋;乌黑发亮的短发和修剪得与眉毛平齐的刘海,衬托出白嫩而光润的椭圆的脸,愈发显得洁净、端庄、优雅、聪明。但她故意做出来的那种腼腆得叫人生怜的样子,使毛泽东倍感这位“学生”可爱。

“毛委员,我写来写去,不知从何下笔。”贺子珍羞羞答答地说,“我没有完成任务,真不好意思来见你了……”

“呵呵,你这不是来了嘛!”毛泽东欣悦地笑着,“我说么,一天要完成三天的任务,当然有困难了。呵,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能当师傅。子珍,快坐,快坐。”

毛泽东说着,竟不知不觉地给她往茶碗里放进去半碗茶叶,沏了满满一碗浓茶。

贺子珍捧碗呷了一口,苦得涩嘴,但脸上的表情始终是甘美的。

毛泽东点上一支烟,惬意地吸着:“子珍哪,咱们今天就来个互相调查吧。”

贺子珍闪动着一双明媚的眸子,也不知听懂没有,却一味地不住地点头——她的这种妆扮,这种姿色,这种含羞的举止与仪容,使人恍若看到了一幅乡村仕女图,想到了曹子建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茶曜秋菊,华茂春松……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啊,是什么风水在这穷乡僻壤塑造了这样一位美丽的仕女形象呢?是罗霄山脉的崇山峻岭造就了她的刚毅?是禾川的绿水秀竹造就了她的温柔?是深谷的幽兰造就了她的气质?是蓝天的云霞造就了她的纯净和亮丽?

毛泽东的目光一直驻在她脸上没有移开。

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贺子珍从毛泽东那喜悦的笑眼里看出了这种只有她才能读懂的内容。

“你本该是名门闺秀,望族官宦之家的小姐。”毛泽东开始了他对贺子珍身世的“调查”,他不无幽默地侃侃而谈。“你参加革命可不容易哩!若不是家道中落,你现在应该在南昌或南京高等学府里就读……”

贺子珍说:“我父亲曾当过安福县的县令哩,可是后来遭人诬陷,反被罢免了官职,蹲了大牢。”

毛泽东说:“清官难做啊!你父亲贺焕文不会巴结豪门显贵,当然乌纱帽就戴不住了,只好开个茶馆养家度日……”

“咦,毛委员,你什么时候对我家调查得这般清楚?”贺子珍有些惊奇,她不相信会有人专门向毛泽东讲起她的身世。

“我会掐算哩!”毛泽东故作玄虚地说。

“嘻嘻,我不信。”贺子珍嬉笑着引逗说,“你知道我是何年何月何日生?”

“你么,呵呵,我猜猜看,”毛泽东悠然地笑微微地说道,“你今年19芳龄,中秋节那天出生,可谓吉日良辰。你父母就给你起了一个娇滴滴的富有诗意的名字——桂圆。你念中学时,觉得桂圆这个与桂花树结的果子一样的名字不太雅观,听起来也软绵绵的,便改名叫子珍,意为珍贵的孩子。……”

“哎呀!”贺子珍满脸的惊讶与羡慕,忍不住两手一拍,“毛委员,你真神啦,一猜一个准!”

“这就叫调查研究。”毛泽东机趣地脱口点题。

贺子珍已变得无拘无束了,站起来给毛委员续茶。她就想与毛委员多呆一会儿,听他说话的声音,是一种享受。

毛泽东喊警卫员拿点什么吃的来招待客人。

警卫员很快端上来一托盘山果,往桌上一放调头就跑,差点被门坎绊了一跤。

“跑那么快干啥子嘛?又没有老虎追着。”毛泽东说。

警卫员回头向贺子珍憨憨一笑,拔腿跑了。

这种大家庭般的亲密气氛,使贺子珍感到温馨。

“这些小鬼头,一个个像猴子!”毛泽东摇摇头说,“有时候他们就不听我管,我反倒要听他们指挥。”

“这怎么可能呢?”贺子珍感到疑惑。

“你不信?”毛泽东认真地说,“打起仗来,我要到前面指挥,他们就指挥我,这里不能站,那里不能去;你想上个山头,他们硬是把你拉下来。有个小鬼竟然嫌我个头高,目标太大,让我弯下腰走路……”

贺子珍笑得前仰后合:“毛委员,你快别说了,我都快笑岔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