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卧牛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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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这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一来,路、吴他们是疲惫之师,且是一伙残兵;二来他们中了埋伏;三是保安团有一个加强连,路、吴他们的残兵不足一个排,双方力量悬殊。路、吴率残兵做困兽犹斗之拼,但终究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路宝安身中数弹,倒在尘埃之中。吴俊河抱住他连声呼唤,他定睛看着吴俊河说了声:“这是天意啊……”双目圆睁瞪着青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宝安哥!”吴俊河呼叫一声,放下路宝安的尸体,血贯瞳仁,要和保安团的人拼命。没等他动手,一伙团丁扑过来扭住了他的胳膊,他动弹不得,气得连连跺脚。

指挥这场战斗的指挥官是姜浩成。他大喜过望,洋洋得意,当即把吴俊河押往大王镇,刘旭武在那里坐镇指挥。吴俊河没想到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栽在了姜浩成这个驴熊的手里,直恨得把一口钢牙都咬碎了。

把吴俊河押到大王镇时,已日上树梢。刘旭武刚刚吃罢早饭,正在吸那饭后一根烟。他看见满身血污的吴俊河不禁皱了一下眉。他设下伏兵原本是想抓匪首郭鹞子的,却抓住了吴俊河,这实在是他没料到的,很有几分沮丧。

刘旭武吐了口烟,问道:“俊河,你咋下山来了?”

吴俊河不吭声。

姜浩成在一旁骂道:“团长问你话哩!你狗日的哑巴了!”

吴俊河冲姜浩成瞪起了眼睛。姜浩成更火了,扬起马鞭要抽吴俊河,被刘旭武拦住了。

刘旭武看了吴俊河一眼:“俊河,你老实回答我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吴俊河冷笑一声:“团长,你以为我怕死么?”

刘旭武一怔,瞪眼看着他,好半晌,他看出吴俊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眼珠子转了半天,忽然问道:“俊海哩?”

吴俊河的眼泪“刷”地下来了,这倒让刘旭武吃了一惊。

“团长,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啥都跟你说。”

“啥事?”

吴俊河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刘旭武略一迟疑,命令团丁给吴俊河松绑。姜浩成急忙上前一步说:“团长,这狗日的跟你耍心眼儿哩,不能信他的!”

刘旭武哈哈笑道:“俊河哪能跟我耍心眼儿,他的脾气我知道,我信他。俊河,屋里说话。”

吴俊河跟刘旭武进了屋。刘旭武的右手一直插在裤兜里,裤兜有一把小手枪。他一双眼凶凶地盯着吴俊河:“说吧!”

吴俊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喝干,用手背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水珠,长长喘了一口粗气。刘旭武提着的心放下了,裤兜的手松了松。一个如此狼狈之人还有啥可怕的。

“团长,你想不想吃掉郭鹞子?”

刘旭武漫不经心地问:“想吃掉咋?不想吃掉咋?”

“你不想吃掉郭鹞子就把我枪毙了。”

“想吃掉呢?”

“想吃掉郭鹞子就把我放了,还得给我点儿职权。”

刘旭武瞪起了眼睛:“你敢跟我讨价还价!”

“团长,我不是讨价还价。你不把我放了,不给我点儿职权,我咋好为你办事哩?”

“你能办啥事?”

“团长,吃掉郭鹞子硬攻不行,要智取。”

“咋个智取法?”

“卧牛岗地势险要,一人挡道,万人难开。得想法子把郭鹞子诳下山来,再好收拾。”

“往下说。”

“我能想法把郭鹞子诳下山来。”

“我凭啥信你哩?你要在我背后下手咋办?”

吴俊河忽地站起身,一把撕开上衣,啪啪地拍胸膛,红着眼睛说:“团长,你要这么说,就干脆给我一枪算了!”

刘旭武不吭声,大口吸着烟,一双犀利的目光扫着他。吴俊河并没躲开那利刃似的目光:“团长,郭鹞子打死了我哥和得胜他们,我跟他有血海深仇!我恨不能生吃了他的肉,活剥他的皮!”他的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刘旭武知道他也是条汉子,见他如此这般模样已有七分信他了,脸上却毫无表情。

吴俊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道:“团长,上次哗变不是我的本意,是姜浩成把我逼上梁山的。我再混蛋,也明白当兵比当土匪强得多。”

刘旭武有八分相信吴俊河了,剩下的两分凶险他决定冒一冒。不是有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这两分凶险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何惧之有!

刘旭武笑着拍了拍吴俊河的肩膀:“俊河,我信你。说说你的办法。”

吴俊河实话实说:“团长,办法我现在还没想好,这得见机行事。”

刘旭武不吭声,一双犀利的目光紧盯着吴俊河。吴俊河迎着他的目光,凶凶地说:“团长,你要信不过我,干脆就一枪毙了我。”

刘旭武笑了:“俊河,我给你二十个人,你见机行事吧。事成之后,我给你官复原职。事若不成,别怨我无情无义。”

“是!”

郭生荣设下圈套原想把吴俊海的人马一网打尽,没曾想吴俊海分兵推进,让吴俊河、路宝安的人马逃脱了。虽是如此,可还是打了个大胜仗。郭生荣在山神庙大摆宴席庆贺胜利。

郭生荣坐在首席。他端起酒碗站起身朗声道:“这一仗咱们大获全胜,首功是双喜的。双喜,头一碗酒敬你。”他环目四顾,却不见双喜的人影,眉头不禁一皱,问身旁的女儿:“凤娃,双喜呢?”

玉凤也举目四处搜寻,一脸的焦急不安:“适才他还在哩,咋转眼就不见了。爹,你们喝,我出去看看。”说罢,起身离席。

庙外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喽啰在站岗放哨。玉凤走过去问他们看见双喜了么。其中一个喽啰说双喜往东去了。玉凤踏着小径往东寻去。穿过一片杂树林,老远就看见双喜跪在一个新坟跟前。那堆黄土下长眠着吴俊海。

玉凤来到坟前,双喜如同泥塑木雕似的。若不是两行泪水挂在脸上,没人以为他还是活物。

“秦大哥!”玉凤轻唤一声。

双喜似乎没有听见。

玉凤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这样了……”

双喜跪在那里动都没有动,泪水却流得更欢。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得很……”

玉凤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拭了一把泪。双喜抬眼看着玉凤:“你说,我还算个人吗?”

“你咋这么说哩。”

“俊海哥是我害死的呀……我不该给你通风报信……”

玉凤一怔,半晌,道:“那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了我就是个人了?”

双喜双拳连连砸着面前的黄土,泣声道:“我是两难啊……我实在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玉凤俯下身搀扶双喜:“双喜,你心里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说着,泪水潸然。

“俊海哥,我只能对不住你了……你能原谅我么……”双喜泪水长流。

“你这是怨我呢……你心里难受就打我吧……”玉凤把头抵在了双喜的怀中。

双喜搂住玉凤“呜呜”大哭。玉凤也哭成了泪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俩人抬起了泪眼,郭生荣夫妇和邱二不知何时来了,站在他们一旁。俩人都自知失态,急忙分开,低头拭泪。

郭生荣又咳嗽了一声,对双喜说:“俊海是条汉子,我敬重他。”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伤心了。”说罢,转身走了,秀女和邱二也相跟着离去。

良久,玉凤对双喜说:“咱们回去吧。”

双喜点点头。两人回到玉凤的住处。玉凤把饭菜摆上桌,双喜只是勉强动了动筷子,说他头晕。玉凤便让他在原先的住处歇息。

送走双喜,玉凤刚回到屋子,父亲来了。她急忙起身迎接父亲。她还未出屋,父亲就跨步进来了。

“爹,你来有啥事?”

“咋,没事就不许你爹来了?”郭生荣笑着环视着女儿的闺房,见女儿把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清爽,颔首赞许。

玉凤倒了一杯清茶,双手捧给父亲。郭生荣呷了口茶,忽然问道:“凤娃,你多大了?”

玉凤一怔,疑惑地看着父亲,不明白父亲为啥突然问起她的年龄来。郭生荣含笑看着女儿,又问了一遍。

玉凤嗔道:“我多大了,爹不知道?”

郭生荣并不生气,笑道:“爹老了,记性不好了。”

“十八了。你问这干啥?”

郭生荣慈爱地看着女儿,喃喃道:“十八了,我娃长大了,该找婆家了。”话语中透出些许伤感来。

“爹……”玉凤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撒娇地摇着父亲的肩膀。

郭生荣收起了伤感,哈哈笑道:“爹说错了么?常言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爹可不想让你恨爹。”

“爹,我可不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的道理?爹问你,有相中的人么?”

玉凤没有了一点点儿往日的野性,红着脸垂着头,双手抚弄着辫梢,不吭声。

郭生荣笑道:“你若没有相中的人,爹可要替你相女婿了。你看双喜咋样?”

玉凤惊喜地望着父亲。她没料到父亲会找双喜做女婿,实在是大喜过望。郭生荣洞察到女儿的表情,捻须笑道:“这么说你愿意双喜做我的女婿?”

玉凤面若灿霞,佯嗔道:“爹,看你……”

郭生荣哈哈大笑:“那我就让你邱二叔去做媒。”

“随你……”玉凤含羞带笑,捏起拳头给父亲捶背。好久了,父女俩都没有过今日这般高兴快乐。

送走父亲,玉凤拉开抽屉,取出口琴。她轻轻抚着口琴,送到唇边吹奏起来,是古曲《高山流水》……

是夜,玉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和双喜相识以来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在脑海浮现……她对双喜可是一见钟情,她也感觉得到双喜很喜欢她,却又若即若离。是富家子弟故作矜持呢?还是他别有心上人?他家里有媳妇不假,可他是逃婚出来的;他有个相好的女同学,却远在陕北。那他为啥喜欢自己,却又要疏远自己呢?是嫌弃她是土匪的女儿么?现在父亲出面要选他做女婿。他若答应了,皆大欢喜;若不答应,父亲的脾气她知道,不会跟他善罢甘休的。想到这里,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越发不能入睡。

许久,玉凤实在睡不着,起身想去找双喜。她想去探探双喜的口气,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若没有,她就要给父亲说不要去提亲,免得又节外生枝闹出事来。她要独自去跟双喜见面,便轻手轻脚来到外屋。

玉凤轻轻拉开门,出了屋。她来到双喜的屋外,举手想敲门,却觉不妥。半夜三更的,她敲一个大小伙的屋门算是怎么回事?若要被人知道,好说不好听。

她呆立良久,怏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