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陨石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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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在一份材料上,我看到一则打油诗,是一个撤编单位等待转业的干部们编的、“喂喂鸡,拣拣蛋,老婆上班我做饭。三十多岁没事干,何去何从怎么力^”我知道,不久他们就参加了全军普遍开展的转业前培训,不会“没事干”了,但他们当初的茫然、灰暗情绪仍然使我颤栗。

在成都,我赶上一个转业干部培训班结业典礼,我邀请了六名营、团职干部座谈。他们都是不甘沉沦、力求进取的干部。大家对培训反映很好,却一致反对预分到地方单位“见学”,他们担心“见学”期间无职无权无所施展,会留下“无能”的印象,影响到分配和定职……这道理是否站得住,且不论它;令我注意的是他们都表现得凄惶而缺乏自信。

也许是出于同命相怜,出于童觉,出于不情愿,我心里渐渐浮起一个沉重的疑问:转业,果真值得我们的军官如此痛苦,如此茫然和凄惶吗?

为着支持和保证军队体制改革、精简整编,消化裁减下来的几十万干部,党中央、国务院联合发出文件,号召各地顾全大局,发扬风格;各省召开省委常委会、省长办公会作出部署,要求把接收转业干部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各级政府部门层层下达指标,分配任务,千方百计克服困难,保证接收下来,安置下去……整个国家机器都在运转。一九八六年六月,国务院和解放军总政治部联合召开了一次军转安置工作暨转业干部先进代表会议,我看到一大包生动感人的关于安置工作的先进事迹材料。一九八五年以来,在我们国家的每一方每一级地方政权机构内,都有一个空前庞大的忙碌不堪的军转安置部门,南来北往的超载运行的火车和轮船上,辛苦辗转的旅客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为安置转业干部而奔波的政府和军队工作人员。他们倾心竭力,任劳任怨,创造了许多新鲜的办法,为解决转业干部及其家属、子女的工作、入学和住宅问题,默默无闻地做着贡献,使得历年来安置人数最多、困难最大的一九八五年,成为报到率最高的一年。……这局面,充分体现了我国社会圭义制度的优越性,体现了党和国家对军队的支持、爱护和对军队干部的关怀。没有这个条件,裁减一百万兵员是不可能的。当我阅读这些文件和材料的时候,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然而,在那字里行间,我也产生一种驱不掉的沉重感:既然要求“顾全大局”,就是说接收转业干部对“小局”毕竟是一种损失,不是吗?既然要兴师动众,千方百计克服困难才能接收下来、安置下去,就是说转业干部归根结底是一个“包袱”,不是吗?

我多么希望找到相反的证据!

有一份材料特别引起我的注意:武汉市有一个三十万人口的青山区,七年来接收、安置了二百一十七名军队转业干部,基本上做到了别处基本做不到的按军队职级安排相应职务。更奇怪的是,一九八五年我军裁减一百万的决定公布后,区委居然向市里写报告,要求多分一些转业干部。未等中央和省市召开安置会议,区属几十个杌关、企业、街道就纷纷到组织部和人事局要指标、争名额,全区各单位预报的接收数量,累计超过市里实际分配数的一倍!

青山区的党组织和政府为什么积极性这样高?他们为什么没有单纯任务观点?

一九八六年八月中旬,正是“大火炉”武汉最难熬的时候,我热汗涔涔地走进了青山区委和区政府的大门。

“你”在“我”心中

大约正是188/03048号军运车皮满载着:政委的万贯家私,由昆明经贵州、长沙……沿着国家的南北交通大动脉长驱北进的时候,有一个风尘仆仆的慰问团正反道而行,由武汉取道长沙、贵州和昆明,奔赴老山前线。

这是武汉市青山区三十余万人民派出的代表,去看望他们浴血拼杀在老山前线的二百七十余名子弟。比起。政委的行李,慰问团携带的礼物很轻——给孩子们每人带了一本影集,里边的彩色照片有武汉名胜——刚修复不久的黄鹤楼,青山区新修的少年宫和青山公园,青山工人亲手修建的雄伟的高层建筑,还有各家的“合家欢”彩照!此外,还给每人预备了一把小剪刀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说,坚守在猫耳洞里的战士一个个头发、胡子老长……

慰问团一行八人,由区委副书记杨慎林带队,成员包括工会主席、民政局副局长以及各界代表和新闻摄影干事。他们从武昌一登上火车,心就怦怦跳,说不上是紧张、兴奋,还是沉重……

两个多月前——“八,一”前夕,区委书记魏庆山等领导同志去看望前线战士的家属。不用说,家属们对战斗在前线的亲人都很担心。有人已经去前线部队探视过,带回来各种各样的消息,使没去过的人更加不安,一接不到亲人的来信就睡不着觉。人之常情,魏庆山书记和所有领导同志都能理解。此前小型冷饮机厂曾派人去前线慰问过,回来说,现在老山作战部队里有近四百名从武汉入伍的战士,其中有青山区的二百多,都打得很好,不少人在火线入了党,立了功,还有人参加了英模报告团。为了家乡父老,为了前线的子弟,也为了推动正在开展的整党和理想、纪律教育,区党委派出了这个慰问团。

但是,这个仅有八人的慰问团后来所发挥的作用,是区委无法完全估计到的。

慰问团从昆明搭乘了十三个小时的长途公共汽车,又坐了三个小时部队派来迎接的卡车,于夜间十点多钟到达前线某师驻地时,已疲惫不堪。下车一看,在师部工作的武汉青山籍战士全都没睡,守在接待慰问团的帐篷里等候亲人到来。慰问团的同志们立刻眼圈热了,顾不上颠簸十六小时的疲劳打开皮箱,找出在场每个战士的“合家欢”,在帐篷里亲亲热热叙谈到十二点多。

这支部队九月二十三日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战士们不久前才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撤下来,都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因此,一见到家乡亲人,他们便争先恐后地谈起那次战斗的场面。

九月二十三日凌晨,战士们秘密地潜伏到敌人阵地前面,最近的离敌人前沿只有几米远,仍未被敌人发现。六点十五分,战斗打响了,战士们一跃而起,在短短几十分钟之内就占领了敌人六个山头的全部表面阵地。有的敌人在睡梦中就被击毙,那些仓皇逃跑或是凭险顽抗的,也被一个一个地消灭掉。整个战斗只用了三个小时,我军仅伤亡十六人,却消灭敌人一百五十四名,创造了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的成功范例。……

战士们倀在家乡亲人周围,一张张年轻的睑膛上闪耀着喜悦和激动的光芒,恨不能在一夜之间把前线的一切甘苦,把战斗的每个细节展示在慰问团的面前。兵,是为人民当的;仗,是为祖囯打的!现在家乡人民的代表就在面前,不向他们讲还向谁讲呢!

这天晚上,慰问团多数成员都失眠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赶到了“九.二三”战斗的主攻七连驻地。他们看见一群战士正用钢笔在一件白汗衫上题写自己的名字,这汗衫是从北京寄给前线将士的,上面印着我们伟大祖国的红色版图。远离家乡父老,看不见祖国建设面貌的前线战士们,只能这样以近似宗教的方式,倾注着他们对祖国和人民的思念与忠诚。为了这块红色的版图,为了这片神圣的土地,为了不辜负她的养育之恩,战士们汗不足惜,血不足惜,命亦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