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陨石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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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同时接受采访的还有云兴昆明分公司党支部书记洪军。他就是个复员兵。小伙子仪表堂堂,曾在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扮演一排长。他辞去铁路公安部门的优越职位,放弃了在两部电视剧中担任主角的机会,志愿加入“云兴”的行列。他说:“这里有一个引人奋发和创造的工作环境。或者说,是李总(人们这样称呼李世俊)有意创造了这样一个环境。在这里更能发挥人的才干和潜力。”

大概正由于有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云兴公司吸引了一大批人才。一九八四年十一月,《春城晚报》登出云兴公司向社会招聘人才的广告之后,三天之内,应聘者上千人,其中有科技人员五百余名。报名地点排成数十米长龙,交通堵塞。最后的受聘者中间,有六人获过省以上科技成果奖。

这是一批目光适大而又埋头苦干的人,是一批具有知识分子的严谨而又具有军人胆魄的人。因此,创办一年来,这支不足二百人的队伍实现利润一百多万,达到了国内较高的经营水平。就在“手表款事件”搅得昆明满城风雨的时候,他们研制成功羧聚陶瓷粘固剂(简称牙晈),填补了我国补牙材料的一项空白,省经委、科委颁布予一九八五年科技成果奖,并追加投资支持成批生产。另一成果一一三种不同型号的“标准温度计”通过国家计量科学研究院鉴定,决定作为优质仪表向国外推荐。“云兴”的装修公司完成了昆明市百货大楼装修工程,受到好评。中国国际贸易公司看中了这支队伍,选定他们作为援外单位。

在深圳市区,“南方经济管理培训中心”大楼节节拔高。竣工之前,“中心”已办了三期讲习班。第一期讲习班结束时的总结材料,被国家经委转发全国企业界。

李世俊谈到“中心”的未来就异常兴奋。他说:我们聘请的十位授课人都是全国第一流的。在培训期间,要教跳舞,要学围棋,要安排爬山……通过各种活动提高管理者的战略思维能力和适应世界上各种环境的能力。

不难看出,在他的一切活动和计划中,都渗透着军人气质和战争意味。兵法原理在他的经济活动中显示着神奇的功用,军人素养在他身上释放着巨大的能量。单是他们踌躇满志、气度恢宏的精神状态,对我们即将转入经济领域的军人,都是一种鼓舞和吸引。

“第二战场”等待着更多的李世俊!

悲壮的进军

当“国际和平年”——一九八六年到来的时候,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从总体上完成了裁减一百万员额的战略性行动。它向全世界表明了中国人民的和平诚意。当然,这一行动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表白什么。我国党和政府公开承认,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节省军费,减轻人民负垣,支援国家经济建设,同时也为了保持一支更有效的抑制战争、维持和平的武装力量。这同样是对世界和平的贡献。

联邦德国《波恩评论报》说:大家都在谈裁军,可是迄今为止只有中国人言行一致。

巴基斯坦《黎明报》评论道:中国裁减军队一百万的决定将会受到全世界欢迎。它确实是一次单方面行动。这与其他国家一方面连篇累牍地发表军备竞赛如何如何坏的慷慨激昂的废话,另一方面,继续加紧生产武器,甚至拼命地部署人员和武器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照。

事实证明,中国军队的这场伤筋动骨的大手术是做得利落而成功的。当然也付出了代价。它留下了尚未愈合的创口和不适的反应;新的编制体制还有待于进一步完善和改进;人们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并在预料之中的。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杨尚昆副主席曾经坦率而中肯地指出:“军队员额减少一百万,粗看起来应该节省四分之一经费,事实不是这样。因为精简整编不是一下子就完成的。”

“腾出经费来改善装备,这一点还没实现。国家给的军费是包干的。增加工资、干部转业、营房整修、工事封闭都要钱,所以要想省出钱来搞装备,三五年内还办不到。”(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在全军生产经营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有人估测,整编的花费加上不正之风乘机造成的挥霍浪费,损失的钱超过同期一百万员额所占的国防费。这是可能的。但这是暂时的,一次性拫失,换来的是永久性收获。这也象打扑克牌一样,新、旧编制体制各为一方,新方虽然打法高明,开始时也可能输,因为牌不好;但是双方获得好牌的概率是对等的,那么,时间越长,新方获胜的机会就越多,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强者。

刷一间房子还要乱三天呢,何况如此巨大而深刻的变革!留下来的,还有情感上心理上的创伤。如同进入社会主义时期的家民痛苦地向旧的秩序、旧的习惯和自己身上的包揪告别那样,人类走向新的美好的时代,心情并非都是轻松愉快的。历史上任何实质性的变革和进步,都充满悲壮的气氛。

悲壮是一种美,它给予人们的不是倒退而是前进的激励。若干年后,我们将为自己曾经有过那样悲壮的时刻而自豪!

贺兰山上,某守备师要撤编了。一切工作行将结束,全师干部战士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一部队长年在贺兰山里担负国防施工,留下了一批烈士。将来,这支部队不存在了,谁来给他们扫墓?谁来陪伴他们度过漫漫长夜?在远离人烟的大山里,这些年轻的灵魂会感到孤单和寂寞。

在地方政府的理解、赞同下,师党委郑重决定:将烈士们迁进靠近市区的烈士陵园,让他们和故去的父老乡亲在一起,让他们守着公路和城市,看着汽车和过往的人群,听着祖国前进的马达和人们生活的脚步声。

十一月,贺兰山的天空积聚着灰色的雪云。师长和政委带领着长长的队伍,抬着烈士们的遗骨,踏着沉重的哀乐,从山上走下来。十里长街泪沾襟。沿途男女老少自动停住脚步,泪眼相迎……一支光荣部队的历史上最后的一幕,是多么深沉动人!

驻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某师撤编之前,留在指战员心里的是另一种遗憾。“文化大革命”中,这个师的一部分人员奉命“支左”、看押“走资派”。有一位原州委书记,进疆多年,深得当地各族人民的拥戴,“文革”中备受摧残,死—犬中。这是一桩历史悬案,“支左”部队被认为是迫害老书记致死的直接责任者。于是,这个师的干部战士在昌吉州尤其是昌吉市人民面前一直背着洗不清的恶名。“文革”之后,师部迁进了偏僻的琉璜沟,在那里,“军民共建精神文明”活动搞得很有名气。但是,还没有得到昌吉市人民的谅解。现在,部队要撤编了,他们将永远失去洗刷的机会。难道这支部队就这样与新疆人民告别吗?难道让这样的名誉永远留在解放军的历史上吗?不,不能。部队要有一个完满的结束,要给人民留下怀念而不是仇恨。

恰好,昌吉市新修了一座人民公园,需要在园内挖掘一个人工湖。部队在整编工作千头万绪,空前忙乱的情况下,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派出一个营的部队投入施工。开始,军民的交往是不和谐的。供水常常出问题,买菜也要受刁难,干部战士在大街上行走9随时会遇到挑衅性的挖苦和唾弃。师党委提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个“文革”时期才用得着的口号,号召每一个指战员从大局出发,忍辱负重。能够树立自己形象,取得群众信任和谅解的只有行动!

年轻的这一代干部战士明明是代人受过者,但是,军人的荣誉从来是与他们的前辈、与整个部队的历史联系在一起的,他们既然有资格享受前人创造的光荣,也同样有责任洗刷历史留下的耻辱。咬紧牙,把羞辱和眼泪咽进肚子里,干!风里爾里,泥里水里,无论如何要坚持走好最后一段战斗历程,写好最后一页历史。在这种特殊的带有悲壮色彩的激励中,指战员们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顽强和自觉,以惊人的速度,在十八天内完成了原定两个月的工程量。一座优美、明净的人工湖出现在昌吉人民面前。

人心的向背有时是突然变化的。应该说,主要不是有形的銷泊,而是年轻的干部战士们忍泪苦干的身影博得了群众的理解、赞佩和尊敬。现在,是一些曾经唾弃、羞辱过他们的人流着泪向部队道歉了。这支部队成为最受欢迎的人。市政府考虑部队撤编后的困难,主动提出在计划之外更多地安排一些转业干部和家属。这件事在新疆传为美谈。

这时,一九八五年的国庆节就要到了。自治区准备举行盛大的阅兵式和庆祝游行。军区党委意味深长地把受阅任务交给了这个即将撤销的师。

受阅前的训练在激昂的气氛中进行。每一个人都表现了异乎寻常的刻苦、认真和崇高的使命感。

十月一日,乌鲁木齐市中心广场流光溢彩,万头攒动,鼓乐齐鸣。

阅兵分列式开始了!

咔、咔、咔……一个又一个步兵分队,踏着《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的雄壮旋律,以每分钟一百一十六步的固有节奏,率先迈进了广场。

每一排面上挺进着二十个同样矫健的身躯,每一个节拍,荡起二十条同样敏捷的手臂和二十条同样善于登攀跨越的腿。军人的无比丰富的情感,全部蕴蓄在最简单的直线和方块之中。军人所有的豪迈和勇猛体现在最单调的固定节奏之中。它把简单、对称、整齐的美推向极致,它迫使人们忽略一切个性的差异而感受统一性和整体性的力量。一个军官或一个士兵,如果能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一次,能够在那分不出你我的方阵中充当一员,他就会忘却一切屈辱、烦恼和一己的私利,而在一瞬间把个人升华为“军人”,升华为国家和民族的象征。

我们在城市和乡村,在公园、影院的门口或者在商店的柜台前面,经常看见军人。但是我们好象从来没有发现他们竟是这样健美,这样崇高,这样令人钦敬。阅兵式一一没有情节、没有故事的表演竟能使人无端地蓄满泪水,引发出欢呼的欲望。

前导的步兵方队通过主席台前。大会广播员赞美着队伍的雄健整肃和人民军队的光荣。

突然,她语调一转,充满感情地报告道:“同志们!现在经过主席台的这支部队,再有五天,他们的番号就将从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消失了……”

人们突然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重新审视这支队伍的每一张面孔,每一步动作……莫名的泪水,从千万双眼睛里涌出来。突然有人喊出:“向人民解放军致敬!”

“人民解放军万岁!”自发的一呼百应的呼喊,决开了一道道激情的闸门……军乐在响。军鼓在敲。

士兵们每分钟一百一十六步的踏击声,震动着祖国的大地。

受阅的战士们,一张张脸上全挂着泪水……

历史,不论记载着多少荣誉,寄寓着多少感情,我们总要与它告别。

面对未来,不论有多少代价,多少牺牲,我们也必须跨出决定性的一步。

人民解放军,在悲壮的气氛中,义无反顾地跨过了一道分界线,从旧的质与量走向新的质与量,从历史遗留下来的战时体制走向和平时期的建军轨道。

这支曾经是世界上人数最多的军队,开始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老铁”们的悲喜剧

我要到建设中的大(同)秦(皇岛)铁路西端,去采访铁道部第十七工程局。忽然有一个问题:穿什么衣服好呢?我担心这一身军装,会刺激昔日战友们的感情。

三年前,铁道兵四十万官兵按照军委命令,集体转业编为铁道部的十个工程局。那个时刻,部队里弥漫着何等悲壮的气氛。团政委宣读集体转业的命令,头一句“根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决定”,念了三遍,下一句话哽在喉头,硬是接不下去……通知五点钟会餐,摆了十桌,等到五点半,连三桌还没坐满。白、红、啤三种洒摆在桌上,没人动手开瓶子……团长好不容易坚持到聚会结束,回到宿舍,一把带上门,栽到被子上痛哭失声……

残酷的别离,痛苦的转折。可是,应该这样做,必须这样做!

一一《狐狸的故事》:白茫茫的雪野上,老狐狸凶狠地斯咬着将要成年的子兽,毫不容情地将它们逐出家门,让它们自己去学会觅食,学会生存。小狐狸噙着泪水,一步三回头,

终于无可奈何地走向远方……

三年过去了,它们的命运如何呢?读者巳经料到,下面,我要讲述这支队伍如何经受磨难而后奋起和成功的故事了。是的。然而一个人的故事总来搅扰我的思路。他叫吴大斌。在那个庄严而痛苦的时刻,他也在流泪^确切些,他在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他的悲伤中别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滋味。他的经历在十七局万余人中是极为特殊的,可以认为没有“代表性”。可是工地上的人们为什么总是提起他呢?他的故事为什么总要挤进我这篇庄严的话题呢?好吧,反正现在流行“反逻辑”、“非理性”,它什么时候“敲门”,就什么时候放它进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