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陨石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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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吴大斌原本也没有准备把事情长久隐瞒下去,他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一俟假期休满,他就准备选个适当的机会向组织“自首”。他准备接受一切训斥、批判、处分和鄙视,他要的只是既成婚姻事实。他只是没有料到处分会这样重。准确地说,是他没想到自己的错误性质是这样严重。降职降级都可以忍受,最令他痛苦的是被开除党籍!更没想到,他以这样大的代价换来的“既成事实”也保不住了:领导上要求他与易兰英解除婚姻关系,与原配复婚!

一九八二年六月,一纸离婚调解书由格尔木寄到了易兰英的家乡。与此同时,吴大斌怀着一颗冰冷的心回家去完成死灰复燃的使命。

妻子已经熬过了感情暴发阶段。她现在的决心是让这个无情无义的丈夫鸡飞蛋打两头空。但她没有守住自己的防线,她毕竟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呀。这时,吴大斌却犹豫了。以前他与她无冤无仇,尚且闹到这一步,复婚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如果说他以前只是骗了别人^现在为什么要连自己也骗进去呢?

已经因病住院的老父亲也没主意了。当初他写信给部队首长,还不知道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又娶了一房媳妇,他只是想让首长管管这个“陈世美”,让他囬心转意,谁知竟落得这样一副惨局。他对儿子说:“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背着我呵!”儿子叹口气,在心里说:“告诉了你,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最后,还多亏父亲出面,说通了儿媳妇:勉强复婚也没法过,莫如就这样吧。儿媳妇虽然与婆婆合不来,对公公倒一向敬重。这个承受力特强的女人再次默认了命运的安排。吴大斌带着这样的谈判协定回到部队,领导上派人做了调査之后,又开出正式介绍信,让吴大斌回去办理了合法的离婚手续。

回到青海,吴大斌卷起铺盖离开是非之地格尔木,来到人烟稀少的察尔汗盐湖,以他当连长八年,任指导员四年的军龄当一名老排长。放下背包,他长出了一口气。他好象终于摆脱了梦魇,摆脱了尘世的烦恼而踏进虚空。“现在,再没有人来找我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真的无牵无挂一身轻了吗?真的没有人来找他了吗?且慢,我们还有一条线索未加交代呢——那位远在千里之外被缺席判定“离婚”的易兰英怎样了呢?

一纸离婚证书与其说掐断了易兰英的幸福,不如说是断送了她的尊严。她整日坐在家里,不想见人也无法见人。她悲叹自己的不幸,但更惦记害苦了她的那个人。如果没有自己,他不会落得这么惨。后来,她昕说吴大斌与前妻已经正式离婚,她心事更重了,眼前总有心灰意冷愁眉苦脸的吴大斌的影子晃来晃去。她终于忍受不住,只身前往格尔木团部驻地。

“吴大斌犯错误,有我的责任。”她心平气和地对团政委田云国申诉,“现在,也处分了,也惩罚了,旧事不说它了。可是,他以后怎么生活啊!组织上不是为了挽救他吗?象这样,他也没脸见人,我也抬不起头来,不是又带来新的社会问题吗?”最后,她说:“既然他和前妻不再复婚了,如果领导同意,我还愿意跟他。”

政治委员不能不对这位传说中名声不好的女性刮目相看:她说的都有道理,她的那样一种精神甚至令人感动。应该庆幸的是,这位政治委员及其所在的团党委一些成员,脑子里除了原则性和组织纪律性之外,还保留着那么一点不多不少的“好奇心”。为了慎重起见,他们在上级提供的材料基础上,又到有关单位和吴的家乡做了仔细的调查(带领调查组的,竟然是司令部参谋长规格够高的)。一九八三年六月,团党委征得上级同意,批准吴大斌与易兰英结婚,并赶在改工之前给他们办理了家属随军手续。如果不太计较措辞的话,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吴大斌就是以这样的背景和态势,同战友们一起进入改工以后新里程的。以下我们还将看到,这样一个领导班子,对吴大斌的重新崛起发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一身军装,经过几代入的熔裁、缝补和浸染,已成为厚重的神圣的铠甲。穿上它,可以使人平添许多东西,也可以掩盖许多东西。卜七局的前身铁七师是一支素以敢打硬仗、恶仗著称的部队。一九七五年,《解放军报》曾以《开路先锋》为题发表长篇通讯,历数该师的光荣历程和累累战功。然而,在他们脱下军装赤条条投入竞争环境的头一两年,却陷入了相当尴尬、狼狈的局面。多年来凭军委一纸命令,不计报酬不惜代价死打硬拼,以在“无法修路”的地方修出路来为荣,大刀阔斧勇猛顽强的优长也掩盖了拙于精细的弱点。现在与诸多技艺纯熟经验丰富的老局摆在一个擂台上,面对着大型产品“工艺化”的“苛刻”条件,猛张飞愣李逵们发现自己绣花的功夫大大欠火;加上改工之前大批老兵、技术骨干退役,留下来的大都是一九八一年、一九八二年的新兵,有的上道碴、砌护坡也要把着手教,修桥墩立模型板则须处长爬上架子示范……四处的同志告诉我:头一年,他们是船漏偏玛顶头风——在南同蒲复线工程中遇到阎锡山时代留下的烂适子,要在老线桥木桩加片石填充的桥基上,打进三十六米长的水泥桩,钻孔机一打就偏;好容易钻出孔来,要么水泥灌不进,要么水泥粘住造价昂贵的护简拔不出来,只得放水炮、锯钢筋,一点一点地抠干净……老牛憋在枯井里,豆腐掉在灰堆上。八个墩子硬是搞了一年,干部、职工急得直跺脚……

这支队伍能不能站住脚,能不能生存下去?昔日的“常胜军”不得不回答这个令人脸红的问题。

知耻近乎勇。尴尬的局面倒激起了奋发的决心,把全局上下拧成一股绳,为企业的生存而战!局党委提出一个热辣辣的口号:“为振兴十七局,甘愿当牛做马!”别人投标,挑肥拣瘦,而他们的个别单位手里没活干,饥不择食,只好压低标价,中了标,却赚不到什么钱……咬紧牙关,就是赔钱也要干,而且要干好,全当交学费、创牌子吧!

生存,迫使人们收起一切空一无物自欺欺人的高调,摈除一切虚荣和形式主义作风;迫&人们放下架子,想一想部队的传统哪些应该继承,哪些已不适用。这就为改革清理出一个适宜的心理环境。承包责任制、目标管理、“百元产值工资含量包干”、质量管理制度……这一切都不再是为了听从谁的指示,完成谁给的任务,而是本能的要求。人们的眼界开阔了,潜藏的被忽略的积极性被挖掘出来。

四处二队队长与书记不知,管理松懈,队里打架斗殴全处闻名,最后一拳打到队长头上,开了个二寸长的口子。旧局面维持不下去了,队长、书记分别找处领导要求调换单位。处长王宜强说:,“老黄历得改改了,两个人搞不好就调开,这个摊子留给谁?这个队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你们就是这个队的。在哪儿裂的口子在哪儿缝吧!”后退无路,只好向前。队长头上贴着胶布,与书记坐在一起,“将相和”。只一年工夫,他们把这个队变成全处公认的一流队,回头一数,共获得二十四项评比的第一名。

这一年,四处有三个叭长表现不好被撤职、停职。如今什么都讲真格油。有一个队长动辄撂挑子,如今又不请假外出,处里上午核实了他的错误,下午就宣布撤职,另聘一名工人当队长;谁当队长谁就拿那份工资,少客气!

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气候,给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人物提供了重新出山的机会,这就是吴大斌。一九八五年下半年,他所在的十队正陷在“輝潭”里——他们承担的一项建筑工程遇到复杂情况,加上成员新,管理不善,砌的墙推倒重来好几次。工人拿不到奖金,!士气消沉。处党委书记熊立坤前往蹲点,感到需要换一个队长。原队长虽然是个好同志,“马力”小了点,带不动,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在眼前,敢不敢用呢?

这种事,在改工之前想也不敢想,现在他们要想一想。用委书记熊立坤的话说:如果因为犯过错误就把人看死,“这种态度不太文明。

王宜强处长找到吴大斌,说:“你们队正处在艰难时期,你是个老同志,准备让你把它带起来,怎么样?”吴大斌惶惑地问:“我……合适吗?”处长说:“带得好,就合适;带不好就不合适。——就看你怎么干了!”

吴大斌紧咬下唇,迎着处长的眼睛看了半晌……“那就试试吧。”他说。

当天回到家里,他对妻子易兰英说:“从明天起,恐怕要让你吃苦了……”当时十队有两个工点,吴大斌和少部分人在榆次家属基地搞营建,大部人在太原小店施工。妻子临近分娩,偏巧又双脚生疮,站不得,一天做三顿饭都成问题。可是作为队长,吴大斌当然要去直接掌握小店的大队人马,亲手处理那桩缠手的工程。此时,队里有多少事要他操心,是可想而知的。每关收了工,安排好各项事务,总不下九卜点钟了。当别人要上床休息的时候,吴大斌跨上自行车,向五十华里之外的家属基地疾奔……清晨起来,他做好早饭,再把白天要用的粮食、煤饼等什物放在妻子最方便的地方,他自己常常来不及吃饭,便又避起5行车,赶往工地……五十里夜雨,五十里晨风,伴随着这个拖着两副重载埋头向前的人!

四处党委紧锣密鼓走马换将、是在准备一场大战。这一仗对四处、对十七局的声誉影响极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