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5月下旬,蒋介石曾经在台北官邸接见张学良。1955年蒋介石因写《苏俄在中国》一书,因对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的经过不了解,请张学良写出来。张学良奉命写了20万字。蒋介石看了之后,叹服张学良的文笔。
张学良在新竹县井上温泉住了9年的黑瓦日式平房,在1963年被台风冲毁。随着台湾开放大陆游客赴台,新竹县政府为了吸引大陆游客,仿照那幢黑瓦日式平房原貌重新复建,但是担心原址地势太低,容易再遭水患,改在附近高处建造。这幢仿建的张学良囚禁所于2008年12月底开放迎客。
顶天立地男儿汉
随着时光的流逝,张学良已经不再是那么敏感的政治人物。蒋经国被委任为“国防部总政战部主任”后,负责“管束”张学良的保安处也归蒋经国管辖。蒋经国对张学良颇为尊重。再说,张学良患眼疾,需要治疗,台北的医疗条件比高雄好,于是在1960年,张学良获准从高雄市西子湾迁往台北,软禁于幽雅路34号。正因为这样,如今那里挂上了“张学良少帅旧居”的牌子。
幽雅路34号的日式黑瓦平房,倒是原物,只是自1981年改为禅园花园景观餐厅以来,里面的格局完全改变了。我走进这家餐厅,觉得进深太深而显得幽暗。我在木地板上漫步,发现张学良的幽禁之地,完全商业化了。餐厅中最主要的一间包房,名叫“汉卿厅”,以张学良的字汉卿命名,那里原本是张学良的主卧室。当年张学良的客厅,如今成为蒙古烤肉的自助餐厅,而当年张学良的观景阳台,如今成为情侣座餐厅。
在“汉卿厅”的正墙上,挂着莫德惠在1947年拍摄的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那张照片,放大到办公桌的桌面那么大。照片两侧,是于右任先生赠给张学良的一对对联:
养天地正气
法古今完人
张学良的主卧室里不见大床,代之以一张硕大的10座圆餐桌。这里专门供应“少帅台湾宴”,所有的菜肴都与张少帅相关。比如冰糖炖猪蹄这道菜名曰“铁蹄忆军旅”,因为“少帅喜欢台湾的猪蹄,忆及西安军旅之日,能以黄豆、冰糖炖猪蹄配饭,就是高级享受了。”而“银耳养颜羹”则象征着赵四小姐的“美容圣品”,就连玫瑰普洱茶,那“普洱的浓厚余味象征着少帅的温和稳重,而玫瑰的香甜则暗藏着赵四小姐的似水柔情”……由于“汉卿厅”里的“少帅台湾宴”,一次只能开一桌,所以要品尝“少帅台湾宴”必须提前三天预订。这里的食客以大陆旅游团居多,尤其是张学良的东北老乡对他怀有深厚的感情,总希望一睹当年张学良在台北的幽禁之处,希望在“汉卿厅”里一尝。
“少帅台湾宴”的菜单是这样的:
开胃菜“简朴中的美丽”,用挪威熏鲑佐以台湾生果,不加任何调味,意寓赵四小姐在台的清简生活;
第二道“晓翅烩白玉”,豆腐为赵四小姐养颜之宝;
第三道“开怀金凤盏”,取张少帅强龙困浅滩,寄望开怀之义;
第四道“铁汉蚝煌鲍”,因张少帅喜食华国饭店二楼的港式饮茶和鲍味,食小鲍不招摇,还能解思乡之愁;
第五道“铁蹄忆军旅”,台湾的猪蹄劲而不腻,忆及西安军旅时日,能以黄豆、冰糖炖猪蹄配着饭吃就是高级享受了;
主食“台湾的最爱”,其实是最为家常的肉臊饭。
禅园里吸引众多游客的是张学良图片展。那里原本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餐厅的主人在走廊两侧挂满张学良的图片。图片展示张学良在长期囚禁中的三大爱好,即养兰花、迷京戏、打国牌(麻将)。
蒋经国常常到幽雅路34号看望张学良。蒋经国指示,对张学良不再“严加管束”,而是比较宽松,允许张学良的老朋友前去看望,也允许张学良外出看望朋友。这时,张学良乘机向蒋经国提出,幽雅路34号过于僻远,老朋友们也都年事已高,前来看他甚不方便,能否另迁他处?蒋经国答应了。于是,张学良选中北投复兴三路70号,在那里自己花钱建造了一幢别墅。那里环境幽静又离市区不远,成为张学良在台湾的最后住所。为了庆贺张学良乔迁新居,蒋经国给张学良送了一套客房用的家具。只是那里至今尚未对外开放。虽说张学良在新居中仍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但是他的“自由度”比过去有所增加。张学良买了一辆二手福特轿车,从此可以开车进城看望老朋友,只是他的车子后面总是有“尾巴”跟踪。
1964年7月4日,张学良与小他9岁的赵一荻正式结婚,在台北杭州南路美国人吉米·爱尔窦的家中举行婚礼。宋美龄、张群、莫德惠等出席了婚礼。
张学良晚年交往最多的是张群、张大千和王新衡。张群乃国民党元老,与张学良有着几十年的交情。王新衡是蒋经国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时的同学,担任过国民党特工,曾任保密局上海站站长,后来从商,担任台湾的亚洲水泥公司董事长。至于画家张大千,跟张学良原本素昧平生。
1930年张学良任国民政府陆海空副总司令,常去北平买名家书画。一天他花重金购得明末清初著名画家石涛的一幅山水画,后来方知是赝品,伪造者是青年画家张大千。张学良非但没有责难张大千,反而欣赏他的才华,与张大千有了许多交往。张学良与张群、张大千和王新衡轮流坐庄,每月宴请一次,人称“三张一王”。
在张学良晚年,身边增加了一位至亲,那就是侄女张闾蘅。她在美国读完大学,于1967年回台北,得以照料张学良。张闾蘅常去看望张学良和赵一荻,而张学良和赵一荻也总是每隔几天到张闾蘅处一趟。
张闾蘅后来回忆说:
“大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监视的生活,他很坦然,依旧与我们家人大摆‘龙门阵’,聊到高兴时,笑声朗朗。或者拉我们一同去下馆子,边吃边聊。我就是从那时起,才真正认识了我这位‘鼎鼎有名’的大伯,我与大伯的感情,也是在这段交往中、在听他的讲述中慢慢建立起来的。”
“大伯家在北投,在他们家里,除了吴妈,其余‘服侍’他们的人,都是派来的看守特务。在大伯家的外围,也布满警卫点,不让外人靠近。我们平时不能常去大伯家,偶尔去了,家人总要再三交代,说话要小心,隔墙有耳,不能口无遮拦,免得给他们添麻烦。当时我真是无法理解,看着他们宛如生活在‘鸟笼’中,心里很压抑也很气愤。大伯的‘自由’是很有限的,来往的朋友也少得可怜,大伯每次外出都要提前报告,出门时总是两辆车,前一辆是大伯、大妈,跟随的一辆就是便衣特务或警卫。”
“大伯、大妈最开心的日子是逢年过节。每到年三十,我们与大伯、大妈一起在北投过年,平时他们家冷清寂寞,连玩牌都不允许。这一天可以例外。大妈忙里忙外准备年夜饭,她烧得一手好菜,中西餐都很拿手,尤其是西式蛋糕更是一绝,小巧精致、香甜诱人。吃过年夜饭,大伯带头玩牌,别看他的视力听力均不好,每次赢家总是他,我们口袋里的‘红包’还未焐热,大部分的压岁钱都回到他手里,看我们沮丧的样子,他呵呵一笑说,耍钱,你们差远了,我是拜过师的!有时,玩过了通宵他亦不知疲倦,而我们都东倒西歪了。这就是我的大伯,天性爱热闹、爱玩、爱生活。”
张学良非常喜欢到张闾蘅家,“有时一待就是半天,吃了晚饭还没有动身的意思,‘跟班’的就不时上楼来催,大妈有些紧张,可大伯正聊到兴头上,故意装听不见,能多待一会儿,他就多‘赖’一会儿……每次看到大伯如贪玩的顽童不愿‘回家’,而‘跟班’的又不停地催促,我心里又痛又恨!大伯、大妈已经被他们囚禁了那么久,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们?听大伯讲,他在20世纪30年代就拥有自己的‘私人飞机’,甚至自己驾驶飞机到南京开会,再想想现在,这叫什么日子?他内心的痛楚,是言语无法表达的。环境、容貌都在改变,唯一没变的,是他性格中的开朗豁达与率真。连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家有一个‘顽童’般的大伯,喜欢与他聊天,听他讲故事。只要你跟他待一会儿,你就会被他的睿智所吸引。我常对自己说,我真幸运能有这么一位长辈,从他那里,我学会了许多做人处世的道理。从他的言谈中,我能感受到他对家人、家乡、国家、民族的挚爱。谈起这些话题时,他兴奋不已、神采飞扬,有时说着说着,又黯然神伤,音落神凝。”
在逆境中长寿
在蒋介石、蒋经国先后去世之后,对于张学良的“监管”渐渐松动。
1990年,在张群的建议下,张学良的一些老部下和学生在台北为张学良庆贺九十大寿,张学良公开露面。“总统”李登辉也宣布予以张学良“自由”。
即便如此,仍有特务在暗中监视着张学良的行踪。
张学良真正获得自由的日子,通常说是1991年3月10日——这一天,张学良与夫人赵一荻赴美探亲。6月25日,张学良结束了在美国105天的探亲访友和旅游,从旧金山返回台北。
屈指算来,从张学良1937年遭到囚禁,到1991年恢复人身自由,总共被关押长达54年——多于半个世纪!
在这漫长的54年之中,有45年被关押在台湾:
1946年10月起,被软禁在新竹县五峰乡清泉温泉,长达11年;
1957年10月起,转移至高雄市西子湾,共4年;
1961年秋,移居台北市阳明山,至1991年,长达30年!
1995年张学良和赵一荻离台,从此侨居美国夏威夷。
张闾蘅回忆说:“大伯、大妈后来去了夏威夷,我们全家陪着他们一同沐浴阳光与海风,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来得太晚了!我是看着他生机勃勃的躯体日渐枯干,炯炯有神的目光悄然暗淡……我读懂了什么叫‘力不从心’!我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在大妈去世一年后,2001年,大伯也画上了人生句号。”
张学良夫人赵一荻于2000年6月22日当地时间上午11点11分,因肺炎及并发症在美国夏威夷首府檀香山史特劳比医院病逝。
张学良于2001年10月14日下午2时50分,也在这个医院病逝,享寿100岁,虚龄101岁。
张学良的百年人生之中,有54年处于监禁。有人问他为何身处逆境,却能如此长寿?
张学良获得自由之后,曾经对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医学栏目主笔詹姆斯·林德说:
“我居住的地方都是远离城市的荒野之地,有一项好处就是树多。树是个好东西呀,它对这个肺呀皮肤呀是太有好处了。树是个宝,没有那些树木,我张学良可能就会早早枯萎了。还有一个大米,就是大米熬出来的米油汤,那也是个好东西。我生下来就是米汤喂养的我,以后,我就相信这个米汤。这两点我以前没讲过,今天贡献出来,供你们研究。”
米汤能否令人长寿,姑且不论。张学良所说的“我居住的地方都是远离城市的荒野之地”则是苦涩之言,他的54年监禁,囚处确实都是“远离城市的荒野之地”。
人们历数张学良的囚禁之处:
1937年:江苏南京—浙江奉化—安徽黄山—江西萍乡
1月4日,国民政府下特赦令,将张学良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从此失去自由,开始幽禁生涯。
1月13日,转移至浙江奉化溪口雪窦山中国旅行社分社。
10月中旬,转至安徽黄山,不久转移至江西萍乡。
1938年:江西萍乡—湖南郴州—湖南沅陵
1月,转至湖南郴州苏仙岭。
3月,转至沅陵凤凰山。
1939年:湖南沅陵—贵州贵阳
12月下旬,日军进犯湖南,转移至贵阳修文县阳明洞。1941年5月,患急性阑尾炎,住贵阳中央医院手术治疗。出院后,移居贵阳黔灵山麒麟洞。
1942年:贵州贵阳—贵州开阳
2月,转移至贵州开阳县刘育乡。
1944年:贵州开阳—贵州桐梓
冬,日军进犯黔南,贵阳告急。急转至黔北桐梓县天门洞。
1946年:贵州桐梓—四川重庆—台湾新竹
11月2日,由桐梓转移至重庆戴公馆。不久,被转移至台湾新竹井上温泉。
以上浙江、安徽、江西、湖南、贵州、四川的张学良囚所,无一不是“远离城市的荒野之地”。
没有想到,半辈子被监禁在“远离城市的荒野之地”,反而使张学良比蒋介石长寿,这真是用失去自由“换”来的意想不到的生命“硕果”。
1990年,张学良曾为东北大学校友会题词:
不怕死,不爱钱,
丈夫决不受人怜,
顶天立地男儿汉,
磊落光明度余年。
这首诗是张学良一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