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亿昔改妆离绣阁,于今不见已经年。果然换得乌纱贵,历诉艰难望悯怜。
话说太王妃等坐在里面房湘帘之内,看得分明。那刘郡主是见过的了,不消说得。那太娘娘却初次看见,只喜得个满面春风堆起来。
尹氏王妃一见他,又惊又喜两交加。容带笑,面添花,不敢高声暗暗夸。
啊呀,奇呀!怎么这郦丞相竟比芝田美丽多?
面白腮红雪映霞,那脸儿,犹如一朵海棠花。紫袍乌帽威风重,玉带朝靴态度加。美丽姿容真可爱,端严举止足堪夸。观其侧影风流处,真个与,画上之人点不差。
啊呀,妙呀!这还有什么疑心?那一半与献来的女子相同,这十分却与郦相相像。自然十分的真,一半的假了。啊呀,真正奇绝!世上竟有如此美丽裙钗。
女扮男妆折桂枝,做到了,保和学士我儿师。才高志大休提及,又有个,绝世无双美丽姿。可敬可怜真可恨,为什么,断情绝义一心痴?
咳!郦明堂呀郦明堂!你太也聪明狡狯了。
明明身是女多姣,做作得,光景情形不露毫。头一次,当殿怒撕门下本;第二回,挂冠要出帝王朝。断情绝义心何狠,夺礼扬威言太刁。用尽聪明施尽巧,倒只怕,今番妙计你难逃。
咳,丽君呀丽君!我这一奏上了中宫,怕你不做我的亲媳妇么?
此时由你怎生言,少不得,显露原形在目前。一脱紫袍和玉带,管叫你,就穿霞帔与珠冠。王妃想到心欢处,只喜得,笑绽樱桃合口难。
却说太王妃满心欢喜,已催过苏娘子几回,叫她出去相认。这苏奶扔也看得明白,拿定是小姐丽君了。
心中又喜又悲伤,未出房门先泪垂。苏家娘子心慌了,国丈已,借端发吓乱攒眉。一只脚儿才出槛,只得把,青缎尖鞋又缩回。战战兢兢难面认,遮遮掩掩复偷窥。后窥郦相伤心动,太王妃,不等她行先就催。
呀,苏亲母,你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你看相国郦明堂,已是凄然带痛伤。含着泪痕低着首,在那里,踱来踱去绕帏旁。休惧怕,勿徨,原是千金认不妨。再后迟迟他一去,我们的,这番算计枉商量。太妃言讫连催促,苏奶奶,进退为难把口张。
啊,太王妃且慢,看起来太王爷的主意是不要妾身出来认了,所以借端说道:你们不怕郦大人恼么?如何再出去得?
此言明向妾身云,怎么好,再去相缠郦大人。虽则有些凄惨意,他的是,能言快语会移更。若然变下无情面,太王爷,尚且担忧我怎禁?娘子说了摇着首,急得个,太妃恨不自家行。忙悄语,又低声,意乱心慌附耳云。
啊呀,苏奶奶,快些去罢,不得迟了。
纵然触怒郦明堂,少不得,我入宫中奏细详。有了昭阳王后主,难道还,伯他怎样发威光。太妃言讫推娘子,苏奶奶,只得掀帘出套房。
话说苏娘子心中惧怕不敢出房,被太妃一阵相催,没奈何慢慢竟走出房门。
娘子其时决了心,啷啷,帘钩一响出房门。容惨惨,泪淋淋,青缎鞋儿抢步行。撇过忧来撇过惧,她竟把,紫袍一扯叫千金。
啊呀,千金阿!想煞妾身了!
几年不得相逢,今日方能见面。苏家娘子一声呼,哭了个,哽咽难言泪似梭。郦相这惊非小可,只唬得,三魂七魄霎时无。
话说郦丞相正欲思量作别,猛地里从套房走出一个人来,扯住了竟呼小姐。只唬得面色顿呆,心中乱跳,顷刻神思恍惚,一时魂魄飞扬,立起身来。
年少姑娘着了忙,容颜惨淡大惊慌。心恍惚,眼端详,认得三年乳哺娘。一阵悲酸将下泪,故意地,一行几步问忙忙。
啊呀,老国丈,君侯,这是哪一个?怎么扯着我如此相呼啊?
武宪王爷暗顿靴,也急得,三魂飘渺意迷迷。更面色,欠身躯,答应连连向上趋。
啊,大人,这是孟小姐的乳母。她想必看见大人的尊容与画上的真容相像,所以就出房冒渎起来。
国丈言完假着惊,连连地,口称得罪两三声。东平千岁床中见,语异形容着急云:
啊唷,苏奶奶,你不要得罪我的老师。
这是当朝郦大人,你怎么,出来冒认叫千金?休得罪,莫多云,快快回归套房中。忠孝王爷佯做作,他自己,口中说话眼传情。明堂心晓通同计,故意地,按按乌纱笑两声。
呀,原来如此!你就是孟小姐的乳娘么?不要这般闹呀!我哪是孟小姐?世间相像的甚多。
世间相像貌应多,若说是,貌类真容岂独我?就便云南来者女,她也与,画中面目一规模。休错认,勿糊涂,真是真来讹是讹。我又并非真小姐,此刻把,下官扯住待如何?
啊唷,真正奇哉!我道什么人走将出来,不期就是小姐的乳母。说什么千金啊,想煞妾身了,几年不得相逢,今日方能见得一面。
我倒闻听吃一惊,想不到,何人呼唤作千金。此时方解其中意,她所以,扯着衣袍这等称。
咳,真真可笑!我是一个荆襄郦君玉,怎么像起云南孟丽君?弄的人人错想,个个疑猜。
郦相言完笑起来,扯紫袖,连呼放手莫疑猜。苏家娘子心如裂,她索性,拦住明堂不放开。
啊呀,小姐呀!你不须遮掩了,妾身知道你是真正孟千金。如今只望你救我一救。
自从小姐你私逃,留下了,书札真容出绮寮。映雪一闻相替嫁,她原是,立心不肯顺奢华。只因大众齐齐劝,没奈何,花烛成婚暗带刀。
啊唷,千金呀!她只为小姐仇人,不肯恋荣华而失节。
暗带尖刀去替婚,她竟在,昆明池内自轻生。可怜女为千金死,撇下了,孤苦无依一妾身。
咳,可怜!幸得这里小王爷仁德,接了我来养老在家。
还靠千金福分齐,依傍在,姑爷王府了残身。女儿得受夫人诰,自己又,饥有食来寒有衣。处此风光心本足,小千岁,偏偏一旦病沾躯。
咳,可怜呀!这小王爷为了小姐受万千烦恼,守多少凄凉。哪一件上不以元聘为尊?哪一处里不以千金为念?
正娶刘家郡主将,依旧是,三年守义未曾忘。彩亭悬挂王妃诰,灵凤存留在空房。日日何曾开笑脸,朝朝哪见动欢肠。真可叹,实堪伤,苦坏东平忠孝王。近者又因钦限下,急得了,旬余卧病不能康。
啊呀,千金呀!可怜妾身一个孤孀之妇。
女儿投水已身亡,全仗这,忠孝王爷作靠防。再有三长和两短,你教我,相依哪个过时光?
啊唷,千金呀,只为你不肯认亲,所以要娶冒名女子。
你如有肯改妆情,小千岁,伉俪和偕岂不欣。只为千金行决绝,方才卧病这般深。此时小姐亲观见,你难道,目睹垂危再忍心?
啊呀,小姐啊小姐!你不但害忠孝王染病,还气坏了家内老夫人。
那天召见在朝中,太夫人,指定千金是女郎。不肯认时还罢了,你如何,脱袍解带要辞王?数言激得朝廷怒,狠狠地,说得夫人这一场。
咳,可怜呀!太夫人哪里受得起这般气恼?
一出朝纲转府门,又弄得,忘餐废寝病缠身。甘待死,勿求生,医不观来药不吞。煎好汤时重泼去,少老爷,可怜急得没调停。
啊呀,千金啊!你是聪明绝世之人,难道不想想情理?
如今事已到临期,太夫人,不见千金不肯医。若有一些长短处,你难道,安心忍母丧身躯?
咳,小姐啊!就是忠孝王没有甚么差池,也难道忍得皇甫门中绝后?
一是夫来一是娘,却有三长和两短,小姐你,就为丞相怎安康?
咳!果是弄出事来,少不得这里太王爷太王妃,家内太老爷少老爷,都不肯干休的呀!
再兼王后一知闻,害了同胞岂不嗔?小姐绝情又绝义,少不得。终须逼你现原身。
咳,千金呀!至于日后明言,倒不如目下早说了罢。
千金一说大家安,孝亦全来义亦全。太夫人,骨肉团圆真个好;小王爷,婚姻了结岂非欢。你如依旧相瞒隐,眼见得,卧病之人起床难。
啊唷,小姐啊!我不忍你落那不孝的名儿,今日里出房相认呀!
一则言言肺腑情,二来恳切劝千金。妾身冒渎真该死,还望你,念我三年乳哺人。娘子说完声哽咽,抱住了,少年元宰跪埃尘。只哭得,悲声欲绝头抵地;只哭得,痛泪难收雨乱倾。郦相时闻心惨极,竟不忍,翻容变色发雷霆。
话说郦丞相,被苏娘子拦腰抱住哭诉。耳闻母病,目见夫危,又看乳哺的奶娘这番光景,不觉容色惨淡,心绪惊惶。又不忍再发雷霆,又不便此时承认。
弄得心中没了方,一闻母病更堪伤。惨凄凄,莲花面泛愁光露;情脉脉,柳叶眉低怒不扬。急到万分无计处,没奈何,放些正色与威光。
呀!苏乳母起来,你抱着我怎么?
快快抬身进里边,你向我,这般痛哭有何干?休错认,莫生缠,你把言词告下官。
啊呀,真真好笑!你们太夫人小千岁染病,死生有命的呀,何必这般着急?
说是无情与忍心,下官又,并非真正女千金。前因孟太夫人病,也本是,好戏之中认了亲。
咳!我原为自己是将错就错的,所以千回嘱咐万次叮咛,不叫传扬与忠孝王知道,哪知你们孟太太这等荒唐?
叮嘱之言尽撇开,会合了,东平千岁大安排。下官一进场中去,外面竟,惊天动地闹起来。
咳!你们孟太夫人若肯依我,就当个娘儿们来往何妨?
偏偏生事要传扬,引出了,忠孝王爷上本章。暗认娘儿犹自可,怎教我,师生配合乱纲常?
啊呀,真真说也可笑!二女成婚或者世间还有,两男配合可为今古奇闻的了!
你们如此乱相传,却教我,怎不生嗔绝往还?孟太夫人能谨慎,这时候,何妨病重再观观。
啊唷,这些事也不必提了。下官今日原说不来的,当不得武宪公来意殷勤,忠孝王言词急切,所以从命而至。怎么又弄出一个孟小姐的乳母在此歪缠?这还是老国丈的良谋呢,还是小君侯的妙计?
明堂言讫怒满腮,没奈何,变下无情面色来。唬得那,忠孝王爷多惧怕;唬得那,亭山国丈是痴呆。爷儿两个都慌乱,小千岁,床上相帮叫放开
啊呀,了不得了!苏奶奶敢是疯魔了么?
快些放手快抬身,还不松开郦大人!你犯恩师师怪我,倒像是,少华在此又胡行。
啊呀,苏奶奶,你得罪极了!还不快快地走开?
王爷急得没商量,他只好,推与苏家娘子当。假变容颜呼放手,暗丢眼色叫回房。东平千岁推干净,老国丈,一发旁观着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