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编上起古初,下迄於秦,故曰《皇霸文纪》,乃其书之第一集也。洪荒以降,书契莫详,事尚无徵,况其文字,传於后者,非汉代纬书之依托,即战国诸子之寓言,一概裒存,遂不免一真百伪。至《集古录》、《博古图》、《考古图》所列诸铭,名姓时代,半属臆求;点画偏旁,多缘附会。刘、杨异释,薛、郑殊音,而确定为某商某周,编之简牍,实为失於阙疑。甚至“簉磬铭”六十三字,惟录篆文,尤乖体例。他如《穆天子传》、《诗序》之类,本各自为书,亦登文集,则录所不当录。屈原《楚词》,惟载三篇,则删所不当删。何致之《伪岣嵝碑》、杨慎之《伪石鼓文》并出近代,漫无考证。大横庚庚之兆,且以汉文误入之。皆辑录之疏,不可据为典要。然网罗繁富,周、秦以前之作,莫备於斯,芜杂之中,菁英不乏。陆机所谓“虽榛楛之勿翦”,亦蒙茸於集翠者也。故病其滥而终取其博焉。
《西汉文纪》二十四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鼎祚《皇霸文纪》,真伪糅杂,颇有炫博之讥。其作是编,则一以《史记》、《汉书》为主,而杂采他书附益之,所据为根本者,较诸子杂言颇为典实。故所收於班、马二史之外者,亦藉以参校是非,不至如《皇霸文纪》之滥。如《飞燕奏笺》,《成帝答诏》,张良《四皓往返书》,孔臧《与子弟书》,东方朔《实瓮铭》,《李陵苏武往返书》,刘向《上关尹子》、《子华子》、《於陵子奏》,扬雄《润州牧箴》,《卓文君、司马相如诔》诸篇,依托显然者,皆能辨之。其他如《西京杂记》、《东方朔别传》、《搜神记》、《博物志》、《佛藏辨正论》,所载诸篇;及孔安国《尚书序》、《孔衍家语序》等文,虽未一一厘正,要其所漏不过百中之一矣,惟《新书节录》数篇,则《新语》、《春秋繁露》之类,以例推之,何不并载?《列女传》及扬雄诸赋,并节录其“序”,以例推之,其他亦将多不胜收,殊无义例。其於诏制既以各帝分编,又往往随事附各篇之后,端绪庞杂,於编次之体亦乖。然三代以下,文章莫盛於西汉,西汉莫备於此编。含英咀华,固著作之骊渊矣。
《东汉文纪》三十二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鼎祚《西汉文纪》,根据《史》、《汉》,故多为典确。是编虽亦以正史为宗,而杂书之作,始盛於东汉。即刘珍、张璠诸记,著录正史者,亦逾八家。沿及六代,小说繁兴,其时去雒京最近,故依托附会,尤较西汉为多。
至於《集古》、《金石》诸录,《博古》、《考古》诸图,以迨《隶释》、《隶续》而下,搜括旧刻,争奇炫博者,弥不一家。而西汉自“五凤砖”数事以外,寥寥无多,其碑碣文词,器物铭识,亦往往惟称东汉。鼎祚蒐罗既富,义取全收,其间真赝互陈,异同蜂起,而订讹正舛,亦不及《西汉文纪》之详,固其所也。
至如《曹全》一碑,近代始出,亦复捃摭不遗,其采辑亦云勤矣。若夫永和《裴岑破呼衍王碑》,远在西域,我皇上天威耆定,儒者始睹其文。鼎祚生明季衰微之时,嘉峪关外,即为绝域,其略而不载,固未可以为疏漏焉。
《西晋文纪》二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西晋相传四叶,为日无多,何晏、王弼之徒,以庄、老清言转相神圣,浸淫不返,遂至於南渡偏安。然观鼎祚所编一代之文,则讨论典故,崇励风俗者,犹居其半。盖东汉以来,老师宿儒之遗训,越三国而犹有存焉。非鼎祚裒而辑之,不知建武以还,犹能立国者,为礼教未殄之故也。其中多采诗赋之《序》,以足篇帙,特较他代为繁,殊嫌割裂。又司马懿以及师、昭,虽《晋书本纪》三祖并登,而揆以史法,终乖限断。鼎祚既通编八代之文,自宜附之魏末,使名号不舛,时代靡差。乃因仍《晋书》之失,存其帝号以冠篇,是亦失於纠正者矣。
《宋文纪》十八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鼎祚所辑《八代文纪》卷溢三百,其版行者,自《皇霸》至《西晋》而止。鼎祚殁后,应天巡按御史张煊、宁国府知府周维新始为次第开雕。
而此集先成,故卷首独有煊及维新《序》。宋之文,上承魏、晋,清俊之体犹存;下启晋、梁,纂组之风渐盛。於八代之内,居文质升降之关,虽涉雕华,未全绮靡。观鼎祚所录,可以见风气转移,日趋日变之故焉。其编纂之体,略同汉、晋,中间如《庐山公九锡文》和《香方》之类,钜细兼收,义取全备,犹之<鱼旦>表、头责子羽文,诸作,咸登前牒,不能以芜累为讥。惟《宋公册封九锡禅代》诸文,既为晋人所撰,自当附之於《晋纪》,移而入宋,於例殊乖。又司马越《女铭词》,虽发自宋年,而撰由晋代,附之简末,尤无取义,是则编次之疏矣。
《南齐文纪》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是集於酬答之文,参错附录,及误载前代册诰,与诸集略同。
而体例尤为丛脞,如《永明五年九月诏》,乃《齐书》撮叙其事,而以为诏词;高祖《与周盘龙第二敕》,明帝《手诏王思远》,皆只常言五字,但可存为故实,岂宜目以文章。无姓名之文,例附於末;而《鱼腹侯子响还本奏》独列於前。代拟诸作,例归操觚之人,而褚渊《禅齐诏》、江淹《筑垒教》独不画一。曹景宗《与弟义宗书》,沈约《答陆厥乐蔼书》,犹曰人虽入梁,事关齐代。至於宋顺帝《答诛黄回诏》,则《宋文纪》自为一集,何以隔代阑入?若刘虬《答萧子良书》,已见二卷,又见六卷,失检抑又甚矣。其间如高祖《与王彦之书》,《尺牍》误以为世祖。崔觉《与妹书》,《尺牍》误以为崔恭祖。亦间有小小驳正。
然如黄回一人,隔数页而重注;曹虎一人,前注见北魏,而七卷之中乃别出曹虎之名,详注爵里,矛盾者正复不少。徒以一代之文,兼收全备而存之耳。
《梁文纪》十四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是集,采梁一代之文,多取之《梁书》、《南史》及诸家文集,故所录不甚繁碎,考证亦颇精核。惟以后梁萧岿退附外国之后,不与诸王同列,殊乖次序。又侯景矫诏入於简文帝文内,亦非事实。他若梁武帝《请谥答诏》,不著其人,稍为疏漏;《江淹集》作於齐代,割以入齐,《齐文纪》既已发例,何佟之之文,乃云以上作於齐朝,以下作於梁世,但为分注,而全入此集,亦未免自乱其例。然较他集,终为有条理也。梁代沿永明旧制,竞事浮华,故裴子野撰《雕虫论》以砭其失。简文帝与《湘东王书》曰:“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性情,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反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又曰:“时有效谢康乐、裴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谢客吐言天拔,出於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糠粕;裴氏乃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一代帝王,持论如是,宜其风靡波荡,文体日趋华缛也。然古文至梁而绝,骈体乃以梁为极盛。残膏賸馥,沾溉无穷,唐代沿流,取材不尽,譬之晚唐五代,其诗无非侧调,而其词乃为正声。寸有所长,四六既不能废,则梁代诸家,亦未可屏斥矣。
《陈文纪》八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南朝六代,至陈而终,文章亦至陈而极敝。其时能自成家者,诗惟阴铿、张正见;文则徐陵、沈炯以外,惟江总所传稍多。而或久仕梁朝,上承异代;或晚归隋主,尚署前衔,鼎祚兼其前后诸作,割并於陈,以足卷帙,未免朝代混淆。然鼎祚既取《南北朝文通》,为编次,苟阙其一代,则源流始末,有所未详,斯亦不得已之变例也。况永明、天监,相去未遥,江左馀风,往往而在韩、柳未出以前,王、杨之丽制,燕、许之鸿篇,多有取材於是者,亦不能以其少而废之矣。
《北齐文纪》三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北齐著作,邢、魏居首,其馀零篇短札,取备卷帙而已。所采自正史以来,不过《文苑英华》、《艺文类聚》、《通鉴》诸书,盖流传本少,蒐辑为难,非其网罗之未备也。其首列高欢、高澄,亦同西晋之编,滥登三祖;他如《侯景报高澄书》,史明言王伟;《文宣即位告天文》,史明言魏收,《天保元年大赦诏》,《艺文类聚》明言邢邵,而不归操笔之人。竟冒署其所代,核以事实,亦未睹其安。又《颜氏家训》,各自为书,史志相沿著录,设使全文载入,已於体例有乖,乃仅录其《叙致》一篇,而一篇之中,又仅录其首四五行,岂非以篇页无多,忽而不检,致是疏漏欤?考崇祯戊寅周镳《序》鼎祚所辑文纪,自东晋以下,皆鼎祚没后所刻,盖中多草创之稿,其后人未尽是正,因而刊之,亦非尽鼎祚之失也。
《后周文纪》八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按“东汉”、“东晋”之名,所以别於“西”;“南齐”之名,所以别於“北”。若周则丰镐旧京,年祀绵远,中原江左,别无国号相同。卢思道作《兴亡论》,题曰“后周”,殊为无义,故令狐德棻所撰《国史》,但曰《周书》。鼎祚仍以后题,未免失於刊正。所录宇文氏一代之文,不过八卷,而庾信一人乃居五卷。次则王褒撰著尚十八篇,使非借材异国,其寂寥更甚於高齐。
然宇文泰为丞相时,干戈扰攘之中,实独能尊崇儒术,厘正文体。大统五年正月置行台学,十一月命周惠达、唐瑾制礼乐,大统十一年六月患晋氏以来文章浮华,命苏绰作《大诰》宣示群臣,仍命自今文章,咸依此体。今观其一代诏敕,大抵温醇雅令,有汉、魏之遗风,即间有稍杂俳偶者,亦摛词典重,无齐、梁绮艳之习。他如《庾信集》,中《春赋》、《镫赋》之类,大抵在梁旧作,其入北以后诸篇,亦皆华实相扶,风骨不乏,故杜甫有“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语。岂非黜雕尚朴,导之者有渐欤?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六朝靡丽之风,极而将返,实至周而一小振。未可以流传之寡,而忽之也。
《隋文纪》八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梅鼎祚编。隋氏混一南北,凡齐、周之故老,梁、陈之旧臣,咸薈稡一朝,成文章之总汇。而人沿旧习,风尚各殊,故著作之林,不名一格。四十馀载,竟不能自为体裁。又世传小说,唐代为多。而仁寿、大业,去唐最近,遗篇琐语,真赝相参,不能无所附会。故鼎祚所录,此集又最糅杂。其中如《隋遗录》、《开河记》、《迷楼记》、《海山记》、《大业拾遗记》,皆出依托。而王度《古镜记》尤为迂怪不经,《搜神》、《异苑》之末流,《暌车》、《夷坚》之先路,岂可登之总集,自秽其书?又如《甲秀堂帖》载炀帝《跋曹子建墨迹》,唐以来收藏赏鉴,皆所未闻;词旨凡庸,显出近代,而一概阑入,未免失於鉴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