裒屈、宋诸赋,定名《楚辞》,自刘向始也。后人或谓之骚,故刘勰品论《楚辞》,以《辨骚》标目。考史迁称“屈原放逐,乃著离骚”,盖举其最著一篇。《九歌》以下,均袭《骚》名,则非事实矣。《隋志》集部以《楚辞》别为一门,历代因之。盖汉、魏以下,赋体既变,无全集皆作此体者。他集不与《楚辞》类,《楚辞》亦不与他集类,体例既异,理不得不分著也。杨穆有《九悼》一卷,至宋已佚。晁补之、朱子皆尝续编,然补之书亦不传,仅朱子书附刻《集注》后。今所传者,大抵注与音耳。注家由东汉至宋,递相补苴,无大异词。迨於近世,始多别解。割裂补缀,言人人殊。错简说经之术,蔓延及於词赋矣。今并刊除,杜窜乱古书之渐也。
《楚辞章句》十七卷(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
汉王逸撰。逸字叔师,南郡宜城人。顺帝时官至侍中。事迹具《后汉书文苑传》。旧本题“校书郎中”,盖据其注是书时所居官也。初,刘向裒集屈原《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宋玉《九辨》、《招魂》,景差《大招》,而以贾谊《惜誓》,淮南小山《招隐士》,东方朔《七谏》,严忌《哀时命》,王褒《九怀》及向所作《九叹》,共为《楚辞》十六篇。是为总集之祖。逸又益以己作《九思》与班固二叙为十七卷,而各为之注。其《九思》之注,洪兴祖疑其子延寿所为。然《汉书》《地理志》、《艺文志》即有自注,事在逸前。谢灵运作《山居赋》,亦自注之。安知非用逸例耶?旧说无文,未可遽疑为延寿作也。陈振孙《书录解题》载,有《古文楚辞释文》一卷,其篇第首《离骚》,次《九辨》、《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招隐士》、《招魂》、《九怀》、《七谏》、《九叹》、《哀时命》、《惜誓》、《大招》、《九思》,迥与今本不同。兴祖据逸《九章》注中,称皆解於《九辨》中,知古本《九辨》在前,《九章》在后。
振孙又引朱子之言,据天圣十年陈说之序,谓旧本篇第混并,乃考其人之先后,重定其篇第,知今本为说之所改。则自宋以来,已非逸之旧本。又黄伯思《东观馀论》谓逸注《楚辞》,序皆在后,如《法言》旧本之例,不知何人移於前。则不但篇第非旧,并其序亦非旧矣。然洪兴祖《考异》,於“离骚经”下注曰:“释文第一”,无“经”字。而逸注明云:“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
则逸所注本确有“经”字,与释文本不同。必谓《释文》为旧本,亦未可信,姑存其说可也。逸注虽不甚详赅,而去古未远,多传先儒之训诂。故李善注《文选》,全用其文。《抽思》以下诸篇注中,往往隔句用韵。如“哀愤结縎,虑烦冤也。
哀悲太息,损肺肝也。心中结屈,如连环也”之类,不一而足。盖仿《周易象传》之体,亦足以考证汉人之韵。而吴棫以来谈古韵者,皆未徵引,是尤宜表而出之矣。
《楚辞补注》十七卷(内府藏本)
宋洪兴祖撰。兴祖字庆善。陆游《渭南集》有兴祖手帖跋,称为“洪成季庆善”,未之详也。丹阳人。政和中登上舍第。南渡后召试,授秘书省正字。历官提点江东刑狱,知真州、饶州。后忤秦桧,编管昭州,卒。事迹具《宋史儒林传》。周麟之《海陵集》有兴祖《赠直敷文阁制》,极褒其编纂之功。盖桧死乃昭雪也。案陈振孙《书录解题》列《补注楚辞》十七卷、《考异》一卷。称“兴祖少时,从柳展如得东坡手校十卷。凡诸本异同,皆两出之。后又得洪玉父而下本十四五家,参校遂为定本,始补王逸《章句》之未备者。成书又得姚廷辉本,作《考异》,附古本释文之后。又得欧阳永叔、孙莘老、苏子容本於关子东、叶少协,校正以补《考异》之遗”云云。则旧本兼载释文,而《考异》一卷附之,在《补注》十七卷之外。此本每卷之末有汲古后人毛表字奏叔依古本是正印记,而《考异》已散入各句下,未知谁所窜乱也。又目录后有兴祖《附记》,称鲍钦止云:“《辨骚》非《楚辞》本书,不当录。班固二序,旧在《九叹》之后,今附於第一通之末”云云。此本《离骚》之末有班固二序,与所记合。而刘勰《辨骚》一篇仍列序后,亦不详其何故。岂但言其不当录,而未敢遽删欤?汉人注书,大抵简质,又往往举其训诂,而不备列其考据。兴祖是编,列逸注於前,而一一疏通、证明、补注於后,於逸注多所阐发。又皆以“补曰”二字别之,使与原文不乱,亦异乎明代诸人妄改古书,恣情损益。於楚辞诸注之中,特为善本。故陈振孙称其用力之勤,而朱子作《集注》,亦多取其说云。
《楚辞集注》八卷、《辨证》二卷、《后语》六卷(内府藏本)
宋朱子撰。以后汉王逸《章句》及洪兴祖《补注》二书详於训诂,未得意旨。
乃隐括旧编,定为此本。以屈原所著二十五篇为《离骚》,宋玉以下十六篇为《续离骚》。随文诠释,每章各系以兴、比、赋字,如《毛诗》传例。其订正旧注之谬误者,别为《辨证》二卷附焉,自为之序。又刊定晁补之《续楚辞》、《变离骚》二书,录荀卿至吕大临凡五十二篇,为《楚辞后语》,亦自为之序。
《楚辞》旧本有东方朔《七谏》、王褒《九怀》、刘向《九叹》、王逸《九思》,晁本删《九思》一篇。是编并削《七谏》、《九怀》、《九叹》三篇,益以贾谊二赋。陈振孙《书录解题》谓以“《七谏》以下,词意平缓,意不深切,如无病而呻吟者也”。晁氏《续离骚》凡二十卷,《变楚辞》亦二十卷。《后语》删为六卷,去取特严。而扬雄《反骚》为《旧录》所不取者,乃反收入。《自序》谓:“欲因《反骚》而著苏氏、洪氏之贬词,以明天下之大戒也。”周密《齐东野语》记绍熙内禅事曰:“赵汝愚永州安置,至衡州而卒,朱熹为之注《离骚》以寄意焉。”然则是书大旨在以灵均放逐寓宗臣之贬,以宋玉《招魂》抒故旧之悲耳?
固不必於笺释音叶之间,规规争其得失矣。
《离骚草木疏》四卷(安徽巡抚采进本)
宋吴仁杰撰。仁杰有《古周易》,已著录。是编末有仁杰庆元丁巳自序,谓梁刘杳有《草木疏》二卷,见於本传。其书已亡。杳疏凡王逸所集者皆在焉,仁杰独取二十五篇疏之。其大旨谓《离骚》之文,多本《山海经》,故书中引用,每以《山海经》为断。若辨“夕揽洲之宿莽”句,引《朝歌》之“山有莽草焉”为据,驳王逸旧注之非。其说甚辨。然骚人寄兴,义不一端。琼枝、若木之属,固有寓言;澧兰、沅芷之类,亦多即目。必举其随时抒望,触物兴怀,悉引之於大荒之外,使灵均所赋,悉出伯益所书,是泽畔行吟,主於侈其博赡,非以写其哀怨,是亦好奇之过矣。以其徵引宏富,考辨典核,实能补王逸训诂所未及。以视陆玑之疏《毛诗》、罗愿之翼《尔雅》,可以方轨并驾,争骛后先,故博物者恒资焉。迹其赅洽,固亦考证之林也。此本为影宋旧钞,末有庆元庚申方灿跋。
又有校正姓氏三行。盖仁杰官国子学录时,属灿刊於罗田者。旧版散佚,流传颇罕。写本仅存,亦可谓艺林之珍笈矣。
《钦定补绘离骚全图》二卷国朝萧云从原图,乾隆四十七年奉敕补绘。云从字尺木,当涂贡生。考《天问序》,称“屈原放逐,彷徨山泽,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谲佹及古圣贤怪物异事,因书其壁,呵而问之”。是《天问》一篇,本由图画而作。后世读其书者,见所徵引,自天文、地理、虫鱼、草本与凡可喜、可愕之物,无不毕备,咸足以扩耳目而穷幽渺,往往就其兴趣所至,绘之为图。
如宋之李公麟等,皆以此擅长。特所画不过一篇一章,未能赅极情状。云从始因其章句,广为此图。当时咸推其工妙,为之镌刻流传。原本所有,只以三闾大夫、郑詹尹、渔父合绘一图,冠於卷端。及《九歌》为九图,《天问》为五十四图。
而《目录》、《凡例》所称《离骚经》、《远游》诸图,并已阙佚。《香草》一图,则自称有志未逮。核之《楚辞》篇什,挂漏良多。皇上几馀披览,以其用意虽勤,而脱略不免。特命内廷诸臣,参考厘订,各为补绘。於《离骚经》则分文析句,次为三十二图。又《九章》为九图,《远游》为五图,《九辨》为九图,《招魂》为十三图。《大招》为七图,《香草》为十六图。於是体物摹神,粲然大备。不独原始要终,篇无剩义;而灵均旨趣,亦藉以考见其比兴之原。仰见大圣人游艺观文,意存深远;而云从以绘事之微,荷蒙宸鉴,得为大辂之椎轮,实永被荣施於不朽矣。
《山带阁注楚辞》六卷、《楚辞馀论》二卷、《楚辞说韵》一卷(通行本)
国朝蒋骥撰。骥字洓塍,武进人。是书《自序》题康熙癸巳,而《馀论》上卷有“庚子以后复见安溪李氏《离骚解义》”之语,盖《馀论》又成於注后也。
注前冠以《史记屈原列传》、沈亚之《屈原外传》、《楚世家》节略,以考原事迹之本末。次以《楚辞》地理,列为五图,以考原涉历之后先。所注即据事迹之年月、道里之远近,以定所作之时地。虽穿凿附会,所不能无;而徵实之谈,终胜悬断。《馀论》二卷,驳正注释之得失,考证典故之同异。其间诋诃旧说,颇涉轻薄。如以“少司命”为月下老人之类,亦几同戏剧,皆乖著书之体。而汰其冗芜,简其精要,亦自瑕不掩瑜。《说韵》一卷,分以字母,通以方音。又博引古音之同异,每部列“通韵”、“叶韵”、“同母叶韵”三例,以攻顾炎武、毛奇龄之说。夫“双声互转”、“四声递转”之二例,沙随程迥已言之,非骥之创论。然实不知先有声韵,后有字母,声韵为古法,字母为梵学,而执末以绳其本。至於五方音异,自古已然,不能谓之不协,亦不能执以为例。黄庭坚词用蜀音,以“笛”韵“竹”。《林外词》用闽音,以“扫”韵“锁”。是可据为典要,谓宋韵尽如是乎?又古音一字而数叶,亦如今韵一字而重音。“佳”字“佳”、“麻”并收,“寅”字“支”、“真”并见,是即其例。使非韵书俱在,亦将执其别音攻今韵之部分乎?盖古音本无成书,不过后人参互比校,择其相通之多者,区为界限。犹之九州列国,今但能约指其地,而不能一一稽其犬牙相错之形。骥不究同异之由,但执一二小节,遽欲变乱其大纲,亦非通论。以其引证浩博中亦间有可采者,故仍从原本,与《馀论》并附录焉。
──右“楚辞类”六部,六十五卷,皆文渊阁著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