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回过头去,却正好看见当台搭起一座赏花的锦帐,帐中齐齐整整地排着筵宴;一边笙箫,一边歌舞,却正在好兴头。无奈这时台上琼花落得干干净净,炀帝心中十分扫兴,意欲折回宫去,却又辜负了兴冲冲的来意,意欲坐下饮酒,又觉得提不起兴致。
炀帝闷闷半晌,胸头的一阵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他狂吼了一声:“那里是狂风吹落,分明是花妖作怪,不容朕玩赏,真真气杀朕也!若不尽情砍去,何以泄朕胸中之恨!”说罢,炀帝就喝令左右砍去它。
众夫人忙上去劝道:“天下琼花,只此一株,若砍了去,就绝了天下之种;何不留下,以待来年?”
炀帝听了越发恼怒:“朕堂堂一个天子,尚且看不得,却留与谁看?今年已如此,安望来年?就是绝了此种,又有什么要紧!”说着,炀帝连声喝砍。众太监谁敢违拗,忙举起金瓜斧钺,一齐动手,立时将一株天上少世间稀的琼花,连根带枝,都砍得稀烂。
神秘的丹药
活活砍倒了琼花,炀帝仍不解气,气冲冲地带了萧后等人驾还迷楼。下了玉辇,进了内室,炀帝犹余怒未息地拍案大发雷霆,吓得侍臣们汗流浃背,不知是何故。
正这时,忽见御林军簇拥着一个道士,进来奏道:“这道士无礼得很,拦在宫门口,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又口出胡言,所以拿来请旨。”
果然那道人见了炀帝,根本不行礼,并且还冷冷地说:“俺乃方外之人,只知道长生,不知道什么天子!更不明白什么是至尊!”然后不待炀帝动怒又说,“我本在深山中修我的心,炼我的性,因见世人贪情好色,自送性命;我在山中无事,偶采百花,合了一种丹药,要救度世人,故此信步到这大街上来卖丹药。”
炀帝一听说丹药两字,心中不觉一动,就忍怒问道:“你这丹药有什么好处?”道人说道:“固精最妙。”炀帝一听这几个字更是高兴,以至于回嗔作喜,忙说:“你这丹药既能固精,也就不必到别处卖了,快献来给朕。若果然有效,朕不惜重赏!”道人听了,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将背上的一个小小葫芦解下,倒出几粒丸药,递与近侍。近侍献与炀帝,炀帝看那丸药,只有米粒般大小,数一数才十粒。炀帝不觉好笑起来,说道:“就这么又小又少的几粒丹药,能固得住多少精神?!”道人听了,不以为然,神秘莫测地幽幽说道:“金丹只须一粒,用完了再当相送。”炀帝问:“你在何处居住,到时候得往何处寻你?”道人说:“寻我不难,只须到蕃厘观中一问就知。”说罢,长袖飘飘地向东而去。
炀帝回到迷楼,萧后只怕她的皇帝丈夫心中不快,忙带了那一群夫人并美人,团团围坐上来,轮流把盏劝酒。然后醉眼乜斜的炀帝就被拥上了转车关,送入散春愁帐中。炀帝一入帐,根本不想睡,他连连嚷着口渴。服侍在一旁的吴绛仙忙送过一杯香茗,炀帝急着要试丹药,就取了一粒含在嘴里,谁知还没等喝上口茶来送下,那丹药拿在手中时,似铁一般硬,及至到了舌尖上,立时浑如一团冰雪,根本不必去咀嚼,早香馥馥地化成满口津液。炀帝也早已在刹那间情兴勃勃,鼓动起全身都是干劲,也不头晕了也不酒醉了,比平日何止强壮百倍。可炀帝日夜嬉乐,不知不觉,早把几粒金丹吃完了,接下来依旧精神消索,兴致衰败,于是他忙差遣前日跟随出门认得道人的几个太监,赶到蕃厘观中寻访道人。
谁知到观中去一问,并没有什么卖药的道士。炀帝也顾不上考虑领悟点什么,只管急急下旨,着各处地方官寻访仙人,不论道人羽士,但有卖丹药的,都一一买来。天下事无假不成真,是真皆有假,有旨这一寻求丹药,那一群烧铅炼汞的假仙人,立时都将麝香附子诸般热药制成假仙丹来哄骗炀帝。还有一些道士,或是穿着羽衣鹤氅,装束得齐齐整整,到宫门来进献的;或是披着破衲衣,肮肮脏脏,故意装作疯魔样子,以显示他是得道之真仙,然后在街市上叫卖的。这个要千金,那个要万贯;地方官因圣旨催逼得紧,又怕错过了真仙人,只得各处收买。不多久,丹药就犹如粪土一般,成车成仓地送入宫中。炀帝也不管是好是歹,只管左一丸右一丸地服进肚里。今日也吃,明日也吃,这些举阳热药到底把他弄得整天口干舌燥,齿黑唇焦,胸中似火烧一般,十分难受。见了茶水,就好似甘露琼浆,不住口地要吃。
御医们绞尽脑汁给他清凉解燥,又不知累了多少民,伤了多少的财,炀帝才算是把身体恢复过来。
浑然不觉烽火已连天
炀帝的精神头刚一充足了点,不顾天色将晚,马上就把众夫人美人和萧后邀集在月观里,大开筵宴。这时正是五月天气,满架子的荼縻,映着月光,雪也似一片白,一阵阵送过动人的幽香。例行地歌一回,舞一回,整整酒饮到到黄昏月上,炀帝吃得醉醺醺,正这时,忽见一个太监慌忙来报道:“西京代王差一近侍,有紧急表文奏呈。”
炀帝乜斜着醉眼,接过太监手中的表文一看,见上面写道:
留守西京代王臣孙侑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自圣驾南迁,忽有景城人刘武周,杀马邑太守王仁恭,得众万余,袭破楼烦郡,进据汾阳宫,十分猖獗,前又掳略宫女,赂结突厥。突厥得利,随立武周为定阳可汗,兵威益震;近又攻陷定襄等郡,自称皇帝,改元天兴。又与上谷贼宋金刚,历山贼魏刁儿,连结一处,甚是强横。自今又斩雁门郡丞陈孝思,窃据离宫,大有雄吞天下之心。孙侑懦弱,又无精兵良将,西京万不能守;屡疏求救,未蒙天鉴。今亡在旦夕,特遣宦臣,面叩天颜,伏望皇上念先皇社稷之重,早遣能臣,督兵救援,犹可支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倘再延时日,则关右一十三郡,非国家有矣!临表仓皇,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炀帝的醉眼看完了,顿时大惊道:“朕只道是一班鼠贼,却不料竟结连胡奴,这样猖狂起来!”然后他亲临便殿,宣虞世基和众文武百官上殿商议。
虞世基奏称:“刘武周原系小贼,只因边将无才,不出力剿捕,以致于养成了今日这不可收拾之势。为今之计,必须严责边将,再遣在朝的亲信大臣,带兵前往,保守西京重地,则长安可无虞了。”
炀帝于是问:“如今是何人把守边关?”宇文达奏称:“关右一十三郡兵马,皆归卫尉少卿唐公李渊节制。”炀帝听了,不由得大怒道:“李渊原是独孤太后的姨侄,朕自幼儿和他在宫中游玩,何等亲密,因此朕才将边疆重权付与了他。可恨这个李渊其实不过是个庸碌匹夫,竟弄得丧地折兵,养成贼势,他真真可杀了!”于是传旨着钦使大臣,赍诏到太原,去囚李渊到江都来问罪。又下旨着朝散大夫高德儒为西河郡丞,多调兵马,保守西京。
炀帝下了这两道旨意,只当大事已了,就急急退入后宫去。
萧后问起西京之事,炀帝说:“朕已遣高德儒领兵前去救援,料想必不难恢复。”萧后大惊道:“妾素知高德儒不过一庸懦之辈,刘武周结连突厥,声势浩大,他如何抵挡得住?”
炀帝笑道:“御妻不用忧虑,天下大矣,朕有东京倚为根本,江都聊为游览,尽足够朕与御妻行乐;就算是失了西京,也不过只少了长安一片土,也不坏了什么大事,御妻何必恼恨!且取酒来,取眼前欢乐!”萧后听了,也不敢再说,只得唤左右看上酒来。
炀帝正擎着酒杯要饮,忽又有一个太监来奏道:“东京越王,也有表文奏上。”说着,呈上表文。炀帝乜斜的醉眼于是又看见上面写道:
留守东京越王臣孙侗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去岁杨玄感兵反黎阳,蒙遣将宇文术、屈突通,率兵剿捕,以彰天讨,幸已败亡;但玄感虽死,而谋主李密,统有其众,愈加猖狂。
先夺回洛仓,后据洛口仓,所聚粮米,尽遭掳劫。近又追张檄文,侮辱天子,攻夺东京,十分紧迫。伏乞早发天兵,以保洛阳根本,如若迟延,一旦有失,则圣驾何归?临表惶恐,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炀帝又看那篇檄文,只见上面写道:
大将军李密,谨以大义布告天下:
隋帝以诈谋生承大统,罪恶盈天,不可胜数。紊乱天伦,谋夺太子乃罪之一也;弑父自立,罪之二也;伪诏杀弟,罪之三也;逼奸父妃陈氏,罪之四也;诛戮先朝大臣,罪之五也;听信奸佞,罪之六也;关市骚民,征辽黩武,罪之七也;大兴官室,开掘河道,土木之功遍天下,虐民无已,罪之八也;荒淫无度,巡游忘返,不理政事,罪之九也;政烦赋重,民不聊生,毫不知恤,罪之十也。有此十罪,何以君临天下?可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扬东海之波,濯恶难尽!密今不敢自专,愿择有德以为天下君;仗义讨贼,望水兴师,共安天下,拯救生灵。檄文到日,速为奉行,切切特布!
炀帝看了大惊道:“李密何人,却也敢窥伺东京?又出此狂言,朕恨不能生食其肉活剥其皮!”炀帝意欲调兵救援,细思却又无良将可用,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天意若在朕躬,鼠辈又安能把我怎么样!”说着,依旧拿起酒杯来饮。争奈酒不解真愁,喝来吃去,到底还是愁更愁。从此炀帝也自知天意已去,就一味地放荡形骸,每日里不冠不裳,越发不舍日夜地在宫中和那群美人们作乐以遣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