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朝恩仗着手下有六千禁兵,刘希暹又十分骁勇,就与万年吏贾明观、养子鱼令徽、卫土长周皓和陕州节度使皇甫温等心腹共二十余人,聚议谋反,如何调集人马,如何劫挟天子,都计划得井井有条。
谁知周皓和皇甫温已被元载用金钱买通做探子了,原来鱼朝恩自从位高权重后深加防范,每次出入府门或进宫朝见,身旁总随带着武士一百人,由周皓统领,称作卫士长。元载得到周皓和皇甫温的密报后又带着两人进宫去朝见万岁,把他们商议定的计策奏明了,代宗吩咐小心行事,勿反惹祸。
寒食节那天,宫中府中禁烟火食一日,到傍晚时候,才可以传火备餐。当夜代宗就在宫中置酒,邀集朝中亲贵,入宫领宴;鱼朝恩当然也在座。宴罢,众官谢恩辞退,鱼令徽早抢在前头,替他义父鱼朝恩招呼小车。鱼朝恩在中饱私囊的同时身体也变得十分肥胖,出入宫禁,必须得坐小车代步。
鱼朝恩起身谢过恩,走下殿去,左有鱼令徽,右有都虞侯刘希暹扶着,跨上小车去,刚要走,忽见一内监传出皇帝谕旨来说:“请鱼公内殿议事。”推车武士就把小车向内殿推去,鱼令徽、刘希暹两人在车后紧紧跟随着。走到内殿门口,禁军上来拦住,鱼令徽、刘希暹只得在门外站守,眼看着小车推进内殿门去。
鱼朝恩坐的小车直直被推到丹墀下才停住,鱼朝恩刚从小车上跨下,他的卫士长周皓就劈手上去,一把握住了鱼朝恩的两臂,鱼朝恩只骂得一句:“大胆奴才!”左面就走过元载来,右面走过皇甫温来,手执麻绳,把鱼朝恩反绑起来,连那推车的四个武士也一齐动手,帮着把鱼朝恩推上殿去。
一见到代宗,鱼朝恩口中就大喊道:“老臣无罪!”代宗闻听,当即眉头紧皱,厉声喝令鱼朝恩跪下,然后代宗气愤愤地历数鱼朝恩如何招权纳贿、如何结党谋反等十六条大罪。可鱼朝恩长了张鸭子嘴,就是不服软,只管一味地嚷着冤枉。惹得代宗大怒,马上就谕令当殿缢毙。
当即由周皓、皇甫温二人动手,揪住鱼朝恩的衣领,走下殿去,跪在丹墀上,内监递过带子来,活生生地把鱼朝恩勒死,然后仍把鱼朝恩的尸身装在小车里,推出宫来,由养子鱼令徽接着,送回家去。同时朝旨下来,说鱼朝恩是奉旨自缢,特赐六百万缗治丧。除了鱼朝恩羽党除刘希暹不服怨上而被勒令自尽外,代宗为安抚人心计,其他人都加授官位。从此鱼朝恩同党不敢再有反叛之心。
4、千谋万险铲除大国贼
因元载诛杀鱼朝恩有功,代宗皇帝备加恩宠,元载恃宠而更骄更横更弄权纳贿,同平章事王缙与他朋比为奸,一时间贪风大炽,而且各路州郡都有元载的心腹。
元载的岳父褚义,原是一个田舍翁,一无才识,久住宣州,如今见女婿权倾天下,急急赶进京来向元载求官。元载只是淡淡地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往河北去。走到幽州,这个老田舍翁就打开了信,只见白纸一页,上写元载二字。褚义不觉心中暗怨这个女婿太薄情,可既然已走到这儿了,就只好怀揣着信去谒见幽州判官。谁知这个判官一经见了元载两字,忙去报与节度使。节度使立刻排开盛筵,尊为上宾,留老田舍翁在节度使衙署中盘桓了几天,临去的时候,赠绢千匹,黄金五百两。
这样一个田舍翁,得了这一大笔横财,够他一世吃用不尽了。
元载的妻子和王缙的弟妹都倚势在外面招摇纳贿。元载的书记卓英倩更是贪狡,一味谄奉元载,尤其得元载的欢心。因此天下求名求利的人,都来买嘱卓英倩一人,求他引进。卓英倩竟因此得以坐拥巨赀,面团团作富家翁。
成都司录李少良上书力陈元载的贪污险恶,元载将奏折扣住不送,然后令御史官弹劾李少良,并矫诏召李少良入京,幽闭在一间暗室中,用狼牙棒打得李少良遍体鳞伤,血流满地而死。李少良的友人韦颂和殿中侍御史陆埏为他叩阙呼冤,都被元载当着皇帝的面喝令武士擒下,打入死囚牢。韦、陆顿时气愤填膺,一齐撞壁而死。
代宗知道后,自揣自己的懦弱性格早就被元载胁制住了,因浙西观察史李栖筠是个忠义刚直之臣,就暗下手诏传李栖筠进京,拜为御史大夫。李栖筠受职后,不多日子就查出了吏部侍郎徐浩、薛邕和京兆尹杜济虚、礼部侍郎于劭四人都是元载党羽,然后一本参折让这四人一齐罢了官。元载恨李栖筠入骨,不多几天,李栖筠就在家中一点也没有让世人意外地中毒而亡。从此元载更加肆无忌惮,事事骄横,常常自夸其文武之才,古今人莫能及。言外之意,就是当今的代宗皇帝也不如他。
这一天,左金吾大将军章敬吴皇太后的胞弟吴溱入宫来,见万岁爷愁眉不展,觑着左右无人,就低声奏道:“如今陛下心腹大患只元载一人,陛下是否因此人劳心?”
代宗知他平日忠心为国,且两人还有甥舅之亲,当即长叹一声说道:“朝事荒堕,全是朕一人之过;元载之敢于大胆妄为,也是因为朕平日纵任所致。今欲除之,已经太难了!可不除又不行……”
然后君臣二人在宫中密议,直到更深。第二天,吴将军在家中悄悄地召集吏部尚书刘晏、御史大夫李涵、散骑常侍萧昕、礼部侍郎常兖,可怜这时朝官中不是元相心腹的算得上正直的大臣只有这五六人了。大家正在吴将军府中南书斋里商议大事,忽然一个壮士直闯进屋中,众人大惊,十几道眼光一齐注定在那个壮士身上。只见那个壮士黑纱罩住脸面,直立在当门,一言不发。
吴将军按着剑,大声喝问:“你是何人?”那个壮士举手把脸上黑纱揭去,慌得一屋子的人一齐跪倒在地口称万岁。原来代宗见事机危急,就改装成禁兵,混出宫来,跨一头黑马,飞也似地跑到国舅府中,跳下马,就向府中直闯。府中自有守卫家将把守大门,今日府中秘密会议,关防更是严紧,一见禁兵进来,一齐向前拦阻。那禁兵也不开口,只是把手中的小红旗一举,家将们知道是宫中的密使,就让出一条路。这是唐室规矩,皇帝有密事宣召大臣,就从宫中派一密使出来,手执小红旗,上有金印为凭。
代宗皇帝招呼众位大臣入座,愤愤地说:“昨夜有内侍探得消息,说近日元载与王缙谋反,连日在元载私宅中,借着夜蘸为名,召集徒党,密谋起事。如今禁兵的指挥权在元载手中,旦夕就将围攻宫廷,意欲劫朕西去,挟天子以号令百官。众大臣皆忠义之士,岂能坐视乱臣贼子倾覆李家社稷?”
众大臣一个个面露悲愤之色,有扼腕叹息的,有拍桌大骂的,空纷扰了半天,却想不出一条有用的计策,然后这群激愤的忠义大臣就都垂头丧气起来。
在满室静悄悄中,忽见又有一个壮士打扮的人走进屋子里来,原来是吴将军府中的守卫长余龙,吴将军当即喝令他退出去,谁知余龙好象没听到主人的话一样,抢步上前跪倒在代宗面前说:“万岁爷有急难,责在主公;主公有急难,责在小人。今日事机已迫,小人却有一计。”吴将军忙问是什么计策。
余龙趴在地下说道:“元载这奸贼有一个心腹爪牙,就是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这句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都愕然大惊。原来董秀正是统带御林军的,时时随在皇帝左右,代宗皇帝也拿他当心腹看待。如今听说此人原来竟与奸臣同党,真出于众人意料之外。吴将军不信,问他有什么证据,余龙道,“小人有一个八拜之交的兄弟名叫常胜,他是董秀家的守卫长,所有他家主公和元载二人的来踪去迹都看在眼中。如今小人和常胜想法把董秀擒来,就会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代宗一听连连点头,说:“好好!你快去和常胜把董秀擒下,事成之后,朕自有重赏!”余龙见万岁对他说话了,慌得忙上去磕头谢恩,起身倒退着出去。
这里吴将军劝代宗:“今日事机甚险,万岁既已出宫,一时不宜回宫,且在臣家驻驾几天,待奸贼就擒,由臣等再护送陛下回宫。”然后吴将军把南书斋收拾出一间卧室,代宗皇帝就住下了,一面也把诸大臣留住在府中伴驾,随时商议机密。
谁知余龙一去,直到傍晚也不见回来,吴将军急得团团转,看着到了掌灯时分,忽听得门外一片喧嚷,只见余龙和常胜二人揪住那左卫将军董秀到了堂上。彼时董秀正准备去赴元载府中的秘密会议,不料他的守卫长常胜早与手下的守卫兵暗约,待董秀出门路经吴将军府门口时,驾车的武士就把董秀的车辆直驱进府门来。董秀坐在车上,一见进了吴将军府不禁大声诧骂,正连连喝问的时候,常胜上前去,劈胸一把,就将董秀拖下车来,然后余龙上去帮着,两人前牵后拽把他弄上堂来。
董秀被拖得衣带散乱,纱帽歪斜,正气得大声咆哮喧嚷时,忽见吴溱手捧皇帝诏书,踱出堂来,大声宣读道:“董秀听旨!”董秀只得转身跪倒,听诏书说,“元载谋为不轨,董秀素为内援,着左金吾大将军吴溱拿下,严刑审问。”
董秀一听忙嗷嗷地吼着分辩,吴将军喝了一声:“搜!”就上来四个武士,擒住董秀两手,向他身上里外一搜,不见有什么挟带;又抓下纱帽来,在帽中发髻中细细搜索一番,也看不出破绽来。吴将军又吩咐脱下靴来,果然在靴统子里,搜出一卷文书,正是元载和王缙二人密谋起事的案卷。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谋反日期,和哪几路兵围攻宫廷,哪几路兵擒捉国戚大臣。
吴将军看了,不觉大怒,把圣旨高高供起在一旁设着的一张公案上,然后吴将军就在公案前坐下,武士推着董秀,跪在案下。堂上喝了一声:“打!”堂下的大杖小棍就一齐向董秀身上打去。董秀拼命忍着痛,一言不发。吴将军更加惯怒,喝令把这奸贼衣服剥光,用皮鞭痛打。董秀被打得浑身皮开肉绽,只是满地打滚,却就是咬紧牙关,不嚷一声痛,也不招供交待一句。
吴将军看看无法可想,还是那余龙在一旁心生一计,向他主公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吴将军点着头,余龙就去厨下取了一大桶盐卤来,向董秀身上就泼了去。那皮肉新开裂了的地方,一沾了盐卤,立时就痛彻心骨,董秀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连说:“犯官愿招!”
原来元载和董秀约定在大历十二年三月朔日起事。董秀带领御林军,在宫中为内应;元载又约王缙调四城兵马,包围京城。
代宗一听说他平日亲信的董秀,果然为奸贼内应,不觉大怒,亲自出至大堂。董秀一见万岁爷在上,早吓得匍匐在地,不住地叩首求饶。代宗一腔怒气,尽发泄在董秀身上,喝令常胜和余龙二人,一顿乱棍活活地把董秀打死在堂下;一面下旨令左金吾大将军吴溱兼统御林军,连夜点起一千兵马,悄悄去把元载府第团团围住,然后猛一声呐喊,直扑进去。
从董秀的口供中知道他们都在萃秀轩中聚会,吴将军仗剑当先,率领百余个武士直奔萃秀轩,其余兵士和府中的守卫兵厮杀起来,府中原有三百名守卫兵,两下里捉对儿在廊头壁角上火并起来。谁知吴将军抢步进了萃秀轩中一看,已走得一个也不留。吴将军又赶奔后花园分头搜寻,果然在花木丛中、山石洞里,一个一个地揪出来五个在朝的官员,却惟独不见元载和王缙。吴将军四下里寻找,一抬头,正见一个穿红袍的爬在墙上,看样子正想逃出墙外去。
吴将军一耸身,抢上前,揪住袍角,把那人拉下地来,一看正是同平章事王缙。吴将军喝问:“元载这奸贼躲在何处?”王缙开始就是不说,看吴将军拿剑搁在脖子上,才害怕起来,手指着墙外说:“已逃出墙外去了。”吴将军听了,微微一笑,也不追寻,一手揪住王缙的衣领,回到堂上。此时府中三百个守卫兵俱被御林军士活捉的活捉,杀翻的杀翻,满院子东倒西横的尽是尸首,而捉住的八个官员,吴将军喝令武士拿一根长绳把他们一长串儿捆绑着。果然刚捆绑停当,二三十个早埋伏在后花园围墙外的御林军,已将跳墙过去的元载垂手而得,然后拿绳子捆绑成一只粽子似的,用大杠抬着,送上堂来。元载一见吴溱就大喊道:“国舅爷快救救我,哪怕松松绑也好,疼煞老夫了!”
不要说吴溱不会救他,就是想也救不了,不久经过开堂公审后,朝旨下来,令刑官监视,赐元载自尽。顿时人心大快,一时间,朝野上下都欢声雷腾。
元载临刑时只求速死,行刑官却冷笑道:“相公当朝二十年,行尽威福;今日落在下官手中,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相公平日辱的人多着呢,今日稍受些污辱,想也不妨!”说罢,他就脱下脚上污黑的臭袜子来,塞在元载口内,然后慢慢地将他缢死,尸身抛在政事堂阶下暴露了三天,任百姓们观看践踏。
元载那骄侈泼悍的妻子和她所生的无一成材却重封高官的三个儿子也被一并正法,他们平日贪贿肆淫,府第高大,广置姬妾,声色犬马,并不次于元载,如今所有家产没入宫中,财帛以万计。比如其中仅就胡菽一物,多至八百石。现在这八百多石的胡菽,尽被分赐给中书门下的台省各官。
王缙原当赐死,后被代宗从轻发落,贬为括州刺史。其他在元载家中捉住的朝臣全都贬了官。惟卓英倩一行六个官员,罪情重大,立刻在政事堂上杖死。代宗余怒未平,又打发中使到元载家乡,掘元载祖坟,毁棺裂尸,平家庙,烧族谱,代宗皇帝才算消了胸头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