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也巴不得是这样,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地问:“卿何以知之?”李泌又奏道:“延赏与李昪之父李叔明平日大有嫌隙仇怨,李昪自回銮以后,蒙陛下恩宠,任为禁卫将军,眷爱正隆,而郜国长公主是太子妃生母,从两人秽乱之事入手,就可以兴起一桩巨案,那可就非同小可了,陛下尚须明察。”德宗不禁点头称是,但李泌对李昪污乱宫闱的事也颇有耳闻,于是又奏道,“李昪年少,入居宿卫,既已被嫌,理宜罢免,免得节外多生是非。”
果然德宗第二天就免了李昪禁卫之职,但从此也不听信张延赏了。张延赏弄巧成拙,心中郁郁不乐。而郜国长公主也把张延赏恨之入骨,不几日,她就打发一个本领高强的禁卫官,在半夜时分,悄悄把张延赏杀死。而李昪丢了官,索性破罐子破摔,终日悄悄摸摸地溜进宫来陪伴着郜国长公主,在皇宫中尽情欢爱。
说来也奇怪,郜国长公主在丈夫刚死的时候,还能贞淑静守,如今一经淫纵放荡起来,只与李昪昼夜欢乐还嫌不足,又令宫中侍女悄悄地去把郭曙和令狐建二人也引诱进宫来。于是三个少年男子,伴着一个中年妇人,轮流取乐。结果没用三个月,三个强壮少男都容貌消瘦,精疲力尽,而郜国公主却依旧十分勇健劲猛。
痴情的李昪看郜国长公主对他的爱情渐渐移转到别人身上去了,不觉醋念勃发,于是在一个夜静更深的时候,三个少年就在郜国长公主的屋子里大闹起来,甚至拿刀动杖,闹得沸反盈天,连太子李诵在东宫里也听到了。
气愤不已的太子李诵当即带领一队中军,赶来把三人捆绑起来,锁闭在暗室里。第二天,发交内省衙门审问。郭曙和令狐建二人因尚在宫中当着禁卫将军之职,自然有话推托,而李昪已是革职的了,深夜居然在内宫中喧闹,该当死罪,但念他从前护驾有功,从宽问了一个充军的罪,流配到岭南去。
宫中闹出了这样一桩风流大案,一时间人人都在传说郜国长公主淫荡的坏名儿。太子妃筝儿一向努力保持着的贞淑娴静的好女子形象,在一事件里,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和影响,她跪在母亲郜国长公主跟前哀哀地哭着、苦苦地劝着。
可郜国长公主的性情十分偏执,她若守贞节时,就能十分贞节;她若放荡时,就放荡到十分,任人如何劝告,总是劝不转。当然不光郜国长公主如此,很多的女人也是个样子。如今郜国长公主见去了郭、李、令狐三人,转眼又勾上了三个强壮有力的少年李万、萧鼎、韦恽,在这三个少年中,李万最是淫恶,他不但污乱宫廷,还图谋不轨,趁郜国长公主在床上让他迷恋得神魂颠倒的时候,就唆使郜国长公主谋杀德宗皇帝,说什么他日自己登了大位,郜国长公主就稳稳当当地是皇后了。郜国长公主起初不肯,后来李万给了她一个魔法,就是那种非常常见的做法,把德宗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垫在郜国长公主的床褥下面,保管不用七天功夫这位皇帝就无疾而亡。然后他们继续在这床褥子上寻欢作乐。
谁知事机不密,才到第四天,就有人到德宗跟前告了密。德宗立刻调了十个禁卫武士,到郜国长公主宫中去搜捕,彼时郜国长公主尚和他们三人在颠狂中颠之狂之。
褥中的一切果不其然。这位倒霉的兄长、幸运的皇帝德宗李适恼怒非常,自己一向如女儿般最疼爱的小妹妹居然要谋害他,当即气得直抖,亲自动手在郜国长公主的粉颊上用力扇了几下,然后喝令打入冷宫,永远监禁起来。又把李万拖到阶下,十个武士各拿金棍一阵乱打,活生生地把他打死在阶下。萧鼎、韦恽二人流配到塞外去。
德宗余怒犹未息,又召去太子李诵,大加训责。太子李诵见父皇盛怒不休,全身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叩头认罪,又说情愿休了太子妃筝儿。
但德宗还是又召李泌进内,李泌见皇帝已有废立太子李诵的意思,惊骇地奏道:“陛下立储,告之天地祖宗,天下咸知。今太子无罪,忽欲废子立侄,臣实以为不可。”
德宗道:“舒王虽是朕的侄儿,但他在年幼时,朕已过继为子;今立为太子,有何分别?”
李泌跪奏道:“侄终不可为子,陛下有亲子而不能信,岂能信侄儿?且舒王今日之孝,原出于天性;若经陛下立为太子,则反陷舒王于不义,而兄弟间渐生嫌隙,非人伦之福也。”
德宗正在火头上,听了李泌的一番话,不觉勃然变色,大声斥责道:“此朕家事,丞相何得强违朕意,难道你就不怕灭族之罪吗?”
李泌却毫不惊惧,伤心哀声地说:“老臣正欲顾全家族,所以说此忠言。若一味阿顺,不救陛下今日之失,则恐他日太子废后,陛下忽然悔悟,反怨老臣不尽臣子谏劝之道,彼时罪有应得,虽灭族亦不足以赎老臣误国之罪!老臣只有一子,若是他日同遭死罪,老臣就有绝嗣之忧。老臣虽也有侄,然老臣在九泉,以无嫡子奉宗祠,虽欲求血食而不可得矣!”李泌说罢,不禁痛哭流涕。德皇果然被他感动了,李泌见皇帝动容,知他渐有悔悟,就追紧一步奏劝道,“从古到今父子相疑,天伦间多生惨祸。远的事且不说,建宁王的事想陛下也还能记着吧?”
德宗不便就此罢手,又问:“贞观、开元也曾更易过太子,不也没生危乱吗?”李泌奏答道:“承乾谋反,大罪坐实,而今太子并无过失,如何可以承乾比之?万一太子确实有过,希望陛下依祖制并废舒王,另立皇孙,则万世之后,仍是陛下的嫡派子孙掌朝纲。至于武惠妃进谗陷害太子瑛三兄弟,致使海内冤愤,当引为痛戒。如今岂能因妻母不法,女夫便有罪了吗?老臣敢以百口保太子。”
李泌说着,脸上露着坚毅的神色,毫不畏惧。德宗却冷冷地说道:“此乃是朕的家事,于卿何干,何必如此力争?”李泌应声道:“天子当以四海为家。老臣今得任宰相,四海以内,一物失所,老臣当负责,何况坐视太子含冤?若老臣知而不言,是为宰做相的渎职!”德宗无话可说,挥着手说:“丞相且去,容朕细思,明日再议吧。”
李泌知皇帝心志尚未坚定,如何敢掉以轻心,于是又叩着头泣谏道:“陛下果信老臣之言,父子必能慈孝如初。希望陛下今日回宫,在妃嫔们跟前,关于此事,幸勿流露出一丝一毫,恐有奸佞宵小,乘隙生风,欲附舒王以得富贵,则太子从此危矣。”德宗点头说:“知道了。”
李泌回到私第后,太子李诵就闻风赶来感谢丞相的保全之德,又痛泣着说此事若必不可救,他当先自服毒药自尽,以免受落毛凤凰不如鸡的耻辱。李泌劝慰说:“殿下不必忧虑,万岁明德,不至如此;只愿太子从此益发勤于孝敬,勿露怨意,泌在世一日,必为太子尽力一日。”
果然隔不多日,德宗独御延英殿,召泌入见,流着泪说:“前日非卿切切苦谏,朕今日已铸成大错了。朕今日方知太子仁孝,实无大过。从今以后,所有军国重务,及朕家事,均当与卿熟商。”
3、及时花再开
而李泌却见大事已定,自己年纪也太老,就上表告老回乡去了。谁知不过几天,朝中的黄门官就奉着圣旨,接二连三地宣召李泌进京去。李泌老态龙钟,再三辞谢,不肯入朝。德宗就再派亲信大臣,到李泌家中计议。
原来吐蕃集合羌浑,大举入寇陇州,连营数十里,西部将士多坚壁自守,不敢出战。陇右百姓尽被掳掠,凡是女子悉受蕃人奸污,又选年轻的女子掳回营去享用。而老弱儿童则大半被他们断手凿目,抛掷在路旁,惨不忍睹。一时间关中震动,连京城百姓都恐慌不安。并且云南、大食、天竺各部落都响应吐蕃,一齐骚扰中国内地。德宗连得警报,无计可施,就又想起李泌来,所以派亲信大臣去问退兵之计。
李泌捻须一笑,说:“这事容易,吐蕃心目中最惧怕的是回纥国;如今只须遣使去与回纥联和,吐蕃必惊骇而退。”
这个大臣就问:“我朝因先帝蒙尘陕州之事,久与回纥结怨,今又与之修和,恐怕他们不会答应吧?”李泌连说不妨不妨,然后就书案上写成国书一封,德宗遣使臣持国书到回纥国去。回纥国可汗正因多年不朝,心怀疑惧,如今见中国反遣使联和,顿觉十分荣耀。当即带领人马,亲自入关来,朝见中国皇帝。吐蕃军马一见回纥国的兵将,果然吓得销声匿迹地悄悄退出关外去了。
德宗非常高兴,设宴款待回纥可汗,见他相貌魁悟,年正少壮不过四十许,就下诏将自己的第八皇女咸安公主许配回纥可汗。回纥可汗喜出望外,当筵拜谢。到了大婚之期,回纥可汗用了最最隆重的聘礼和仪式来迎娶,并上表道:
昔为兄弟,今为子婿,陛下若患西戎,子愿以兵除患,且请改名为回鹘,是取捷鸷如鹘的意思。
德宗当然应许允诺,并且也以同样隆重的礼节出嫁公主,并命滕王赍送册书,封他为长寿天亲可汗,咸安公主为长寿孝顺公主。
谁知封作长寿的寿反不长,咸安公主嫁到回纥国去,不上一年,长寿天亲可汗就死了。别国万里,却做了寡鹄孤鸾,妙龄的咸安公主于是孤孤凄凄,写了一封伤心诉苦的信给大中国的皇帝父亲。德宗心疼女儿,忙打发使臣随带了几个宫女,和许多金珍缎帛,又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咸安公主,信上说了无数安慰怜惜的话。
谁知御书送到回纥宫中时,咸安公主早已配对成双了,锦衾绣窝中,早已有一个如意郎君安慰她了。原来还是番人父死子得以妻母的风俗救她出了苦海。咸安公主正是妙龄且美貌如花,而非她亲生的小可汗多罗斯也正在盛年,两人此刻正爱得死去活来。使臣回国后却没有敢对德宗皇帝提出这事,只说咸安公主现在已经情绪好转了,不必担心。
4、权臣欺病君
这一年八月,丞相李泌死以八十六岁高龄逝世,德宗为之不胜伤感,此后每遇军国大事,就与奸险的户部侍郎裴延龄商讨,因为他善于迎合上意,所以德宗不悟其奸。
这一年四海太平,德宗要大修神龙氏寺以报答天恩,裴延龄马上就迎合上意奏称:“同州谷中,有大木数十株,高约八十丈,可以采作寺材。”
德宗一听非常惊且非常喜:“朕闻开元、天宝年间,因宫中大兴土木,远搜近求,美材百不得一,如今从何处忽得如此嘉木?”
裴延龄马上借机大献谀辞:“天生珍材,必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年间,何从得此嘉木珍材!”果然裴延龄这话让他平平的外貌很得德宗的欣赏和欢心,于是他就再加一勺油,“托陛下的洪福无量,此外,近日又在粪土中得银十三万两,缎匹杂货百万有余;此皆是库藏羡余,应移杂库别供支用。”
当即就有韦少华上表弹劾裴延龄欺君罔上,他恳请令三司查核,库藏何来如许粪土中物,此明明是裴延龄移正藏为羡余,欺君大罪,杀不可赦。无奈此时德宗宠信裴延龄到极点,任旁人如何谏诤,德宗总是不悟。
太子李诵在东宫见此情形,不禁操心虑患。太子李诵身畔有侍臣二人,一个是杭州人王伍,一个是山阴人王叔文,均拜为翰林待诏,王伍善书,王叔文善弈,两人早晚以书弈二事出入东宫娱侍太子。
太子李诵有一次与诸侍读坐谈,众人大放厥辞,喋喋不休,只有王叔文不发一言。待从侍群臣退后,王叔文却凑近太子李诵身边说:“殿下身为太子,当视膳问安,不宜谈及外事。如今皇上享国日久,如疑殿下收揽人心,试问将何以自解?”
太子李诵连连点头:“若无先生今日之言,我未能明白此理,今后当一惟先生之教是从。”
在与太子李诵对弈时,王伍、王叔文两人乘机进言,或推荐某人可为相,某人可为将,当然这些人都是二王的私党,二王欲依附太子李诵之势,植立他们的党羽,一朝太子李诵登位,他二人就可以大权在握。
谁知太子李诵忽然中风病倒了,病势十分沉重,且还哑了,几乎不能发音说话。而德宗这时也身体渐觉不豫,一下子听说太子李诵中风口哑,顿时悲伤过度又急火攻心,在他驾崩时,宦官李忠言居然秘不发丧,矫诏传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进内宫。
卫次公意识到德宗皇帝已驾崩且召他们进宫是写遗诏时,大声力争:“太子虽然有病,但位居冢嫡,中外归心。逼不得已,也须立嫡长孙广陵王,否则必致大乱。一朝事变,敢问何人能担当此责?”郑絪在旁也随极力附合。宦官李忠言无奈,他也不敢太违背众大臣的意思,于是对外颁发了太子李诵的即位诏。
太子李诵知道因自己害病,人心忧疑,就使强逞硬地勉力支撑着出御九仙门,召见诸军使。在次日即公元805年正月丙申日,太子李诵即位太极殿,卫次公还疑非真太子,待皇帝升坐,群臣入谒时,抬头仔细辩认,果然是真太子李诵,不觉喜极而泣下。
这位新皇帝李诵就是顺宗,他尊德宗为神武皇帝,奉葬崇陵。举殡之日,德宗的贤妃韦氏上书请愿出宫奉侍园陵,顺宗给她在陵旁造了几间房屋,韦贤妃就移入居住,守制终身,一时间宫廷内外,都称道韦妃的贤德。一向妒心甚重以至于逼反了虞贵嫔甘心事贼的韦贤妃果然是邀贤有术,其实园陵里的这几间屋子和深深的冷宫并没什么质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