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外静默的如同刑场。
叭嗒叭嗒。
突然有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头上绑着一个小小的洋葱辫不知从那儿跑了来。
安静的走廊上回响着我的皮鞋击打地面的声音。
一断一续,她似乎才刚会自己走路不久。
看见我们,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停下了脚步。
停在了我的面前。
红扑扑的小脸上是一种好奇的神态。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对她微笑,可是她突然冲我乐呵呵地一笑。
嘹亮又甜甜地叫我。“姐……姐。”奶声奶气,娇嫩可爱。我想起了乐乐,那个也会奶声奶气叫我‘喈喈’的孩子,于是我紧张了一个上午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
“你妈妈呢?”我摸着稚嫩娇弱的小脸问,一个孩子怎么会在医院里随便的跑动却没有大人跟着?她还是笑,虎虎地像是要努力地从自己的小兜里掏出些什么来。
却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这是谁的孩子,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到处乱跑呢?”我身旁坐着的隋洋也忍不住要好奇地一问。
终于是找到什么了,她开心地用小手晃动着我。“姐姐,姐姐。吃糖。”透明的塑料薄膜下是一颗黄色的硬糖。
水果糖。
楼梯的转角有一个焦急的女声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小女孩把那糖匆匆放到了我的掌心,循声而去。
那透明的糖果被留了下来。
“是什么味道的?”隋洋把手撑在脑后,闭着眼睛问我。
手术还有一小时就要结束了。出神发呆的我不由一愣,费解地看了看身边的隋洋。
“那糖。”他解释。
我回应过来,松开手,里面有一个黄色的小糖躺在那里。
“我没有吃。”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你不喜欢吃糖?”
“我喜欢吃。我只是舍不得吃这一颗。”
“你喜欢吃菠箩味的糖吗?”“喜欢。”
“你喜欢吃草莓味的糖吗?”
“喜欢。”
“你喜欢吃芒果味的糖吗?”隋洋似乎对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了一种执念,继续问我。
我蹙眉,困惑,却同时回答。“喜欢。”
“那……你喜欢……有多爱他?”我不明白隋洋为什么此刻会问这个,我承认曾经在那段日子里隋洋给了我最好的安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直他隐藏的都很好,可是,他既然今天问出来了,而我就该清清楚楚地回答,让他死心。
我想应该很惊讶,可是我不明白自己又为什么那么平静。
隋洋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但他的拳头捏得很紧。
“不。”我轻吐一字。
窗外天色将央。
手术历时十小时。
我去看顾蓝本的时候,他在一面大大的厚玻璃幕墙的后面。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躺在白色的床上。
有一堆人在他的身边忙来忙去。簇拥之中,我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没有人想起告诉我结果。
我们分别了如此之久,有种晕旋的感觉漫了上来。是什么呢?
接下去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主治医生,那个外国老头不无得意地用一长串一长串蹩扭的英文对我说着话。
我很努力地往玻璃里看他,也很努力地听另一个人说话。
“非常幸运。”
“十分成功。”只需要明白这两句话就够了。我按捺不住地拥抱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他眉开眼笑拍了拍我的背。
手术成功了!我想那应该可以转化为这个意思了吧。
埋进那充满了消毒药水味道的领口,我忘了,这是一个陌生人。
这股味道从此以后不会再和我们如影随形了。
他可以动了,他可以走了,他可以和我说话了。世界上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我几乎是要颤动起来了。
那个蓄着小胡子的老人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开怀大笑。只是用手把我的脑袋扶了起来。
注视着我的眼睛,生涩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着说。“他好了,不哭,你。”
脑电波的断层扫瞄显示他这几天的大脑已经可以接收外界的信号了,对声音和光线也已经有了反应。
现在是他的恢复期,医生说可能他随时会醒,他不会再没有任何知觉的躺在白净的床上了,他会醒了……没有了那面玻璃的阻挡,我站在了他的床边。嘴里留有糖的味道。黄色的水果糖。
我伸出一只手。
探进他的手心。暖暖的。
我伏下头去,很认真地看着他。“顾蓝本。”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知道是谁吗?”下午的阳光照着他的脸,银白色的,如同水银。把那张脸称得格外英俊。
“是我,你的洛洛。”
“原本我是想做第一个可以让你听到声音的人。”
“可惜,这几天你听见的都是别人的声音。”那些护士们喜欢围在顾蓝本的周围,假借看护之名,乘机碰触。忍不住我自己先笑了起来。
“算了,现在就我们俩个人了。”
“你又可能听不见,那么我就有勇气来对你坦白一些事情。”
“你想听吗?”我故意打住,观察着他。
他呼吸平稳,尚未清醒。“哦,你听不见的话,我就说了,反正今后你也不会想听。”
我清了清嗓子,带着微笑。“其实,你是一个坏人。”
“一个糟糕的人,脾气古怪,性格偏执,动不动还喜欢恐吓威胁我。”
“我估计你以后也不会有所修正,也不会变成我心中理想的那个人。”
“既然,你现在又是这样病焉焉的,难道你希望我陪着你从今以后这么了无生趣活着?”
“所以昨天有人问我是不是爱你时,你知道我的答案吗?”我又一次顿了顿。
左手掌心里有些湿意,不是我的,我的手心从来不会冒汗。而且此时我并不紧张。
“我说不。”
呼吸器上已经显示了不正常的波动了。
他黑色的睫毛颤颤的。左手一片冰冷。
“我对他说……”
那天的黄昏,手术室外的问答后。
隋洋腾地睁开了眼。我已经走到了窗旁。天际线的一端,有一架飞机划过。
“我们已经长在一起了,生在一起了,最后或许要死在一起了。”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爱情了。因为爱情有时太容易动摇了,我们要面对的困难又那么多,所以我们必需彼此紧紧相连。”呼吸器上的波动更加的紊乱了起来。
我暗自笑了笑,为那张难得一见的泛着红涩的脸。
低下头,轻轻厮磨那张脸,继续轻缓说着:“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爱我了。那么,我也是。所以,我想……”
我在柔嫩的唇边停留。“欢迎回来。”
于是,我们接吻了。
一股甜丝丝的柠檬味,留在了口腔。
一股幸福的味道。世纪末的那一年,没有发生任何预言里的事。
上帝的孩子们都安全又快乐的继续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