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与言,字一鹗,万安人。永乐九年进士,授湖广按察佥事。宣德中迁四川副使。合州盗起,督吏目熊鼎斩六十余人,贼势遂衰。事闻,擢鼎合州同知。雅州妖人为乱,与言执送京师,境内以宁。正统元年召为南京右副都御史,入代讷领院事。年老致仕,卒。与言刚方廉慎,为政务大体。数建白,多切时弊。家居门庭清肃,乡人有不善,惟恐与言知之。
魏骥,字仲房,萧山人。永乐中,以进士副榜授松江训导。常夜分携茗粥劳诸生。诸生感奋,多成就者。召修《永乐大典》。书成,还任。用师逵荐,还太常博士。帝谓曰:“刘履节为御史九年,高皇帝方授是官,不轻予人也。”
宣德初,迁吏部考功员外郎,历南京太常寺少卿。正统三年,召试行在吏部左侍郎,逾年实授。屡命巡视畿甸遗蝗,问民疾苦。八年改礼部,寻以老请致仕。
吏部尚书王直言骥未衰,如念其老,宜令去繁就简。乃改南京吏部。复以老辞,不允。十四年进尚书。英宗北狩,骥率诸司条上时务,多施行。景泰元年,年七十七,致仕。
骥居官务大体。在太常,山川坛获双白兔,圻内生瑞麦,皆却不进。在吏部,有进士未终制,求考功。同官将许之,骥持不可。法司因旱恤刑,有王纲者,恶逆当辟,或悯其少,欲缓之。骥曰:“此妇人之仁,天道不时,正此故也。”狱决而雨。
正统中,王振怙宠,凌公卿,独严重骥,呼“先生”。景泰初,以请老至京师。大学士陈循,骥门生也,请间曰:“公虽位冢宰,然未尝立朝。愿少待,事在循辈。”骥正色曰:“君为辅臣,当为天下进贤才,不得私一座主。”退语人曰:“渠以朝廷事为一己事,安得善终。”竟致仕去。
骥端厚祗慎。顾劲直,好别白君子、小人。恒曰:“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家居,忧国忧民,老而弥笃。萧山故多水患,有宋时县令杨时湖堤遗迹。骥倡修螺山、石岩、毕公诸塘堰,捍江潮,兴湖利。乡人赖之。居恒布衣粝食,不殖生产。事兄教谕骐,虽耄益恭。时戴笠行田间。尝遇钱塘主簿,隶诃之。答曰“萧山魏骥也”。主簿仓皇谢慰而去。
成化七年,御史梁昉言:“臣先任萧山,见致仕尚书臣魏骥里居,与里人稠处,教子孙孝弟力田,增堤浚湖,捍御灾患。所行动应礼法,倡理学,勖后进。
虽在林野,有补治化。骥生平学行醇笃,心术正大。谙世事,瞭国体。致仕二十余年,年九十八岁,四方仰德,有如卿云。百年化育,滋此人瑞。臣读前史,有以归老赐禄毕其身者,有尊养三老五更者,有安车蒲轮召者,有赐几仗者,上齿德也。骥齿德有余,爵在上卿,可称达尊。乞下所司,酌前代故事施行。”帝览奏嘉叹。遣行人存问,赐羊酒,命有司月给米三石。使命未至而骥卒。赐祭葬如礼,谥文靖。其子完以骥遗言诣阙辞葬,乞以其金振饥民。帝怃然曰:“骥临终遗命,犹恐劳民,可谓纯臣矣。”许之。萧山民德骥不已,诣阙请祀于德惠祠,以配杨时。制曰“可”。
鲁穆,字希文,天台人。永乐四年进士。家居,褐衣蔬食,足迹不入州府。
比谒选,有司馈之赆,穆曰:“吾方从仕,未能利物,乃先厉州里乎?”弗受。
除御史。仁宗监国,屡上封事。汉王官校多不法,人莫敢言。穆上章劾之,不报,然直声振朝廷。
迁福建佥事。理冤滥,摧豪强。泉州人李某调官广西,其姻富民林某遣仆酖李于道,而室其妻。李之宗人诉于官,所司纳林赂,坐诉者,系狱久。穆廉得其实,立正林罪。漳民周允文无子,以侄为后,晚而妾生子,因析产与侄,属以妾子。允文死,侄言儿非叔子,逐去,尽夺其赀,妾诉之。穆召县父老及周宗族,密置妾子群儿中。咸指儿类允文,遂归其产。民呼“鲁铁面”。时杨荣当国,家人犯法,穆治之不少贷。荣顾谓穆贤,荐之朝。
英宗即位,擢右佥都御史。明年奉命捕蝗大名。还,以疾卒。命给舟归其丧。
始穆入为佥都御史,所载不过囊衣,尚书吴中赠以器用,不受。至是中为治棺衾,乃克殡。子崇志,历官应天尹,廉直有父风。
耿九畴,字禹范,卢氏人。永乐末进士。宣德六年授礼科给事中。议论持大体,有清望。
正统初,大臣言两淮盐政久坏,宜得重名检者治之,于是推择为盐运司同知。
痛革宿弊,条奏便宜五事,著为令。母丧去官,场民数千人诣阙乞留。十年正月起为都转运使。节俭无他好,公退焚香读书,廉名益振,妇孺皆知其名。
以事见诬,逮下吏,已,得白,即留为刑部右侍郎。屡辨疑狱,无所挠屈。
礼部侍郎章瑾下狱,九畴及江渊等议贬其官。瑾婿给事中王汝霖衔之,与同官叶盛、张固、林聪等论刑部不公。九畴、渊遂劾盛等,且言汝霖父永和死土木,嬉笑自如,不宜居职。时景帝新立,急于用人,置汝霖等不问,瑾如奏。凤阳岁凶,盗且起,敕往巡视招抚。奏留英武、飞熊诸卫军耕守,招来流民七万户,境内以安。
两淮自九畴去,盐政复弛。景泰元年仍命兼理。寻敕录诸府重囚,多所平反。
十月命兼抚江北诸府。
三年三月代陈镒镇陕西。都指挥杨得青等私役操卒,九畴劾之。诏按治,且命诸边如得青者,具劾以闻。边将请增临洮诸卫戍,九畴言:“边城士卒非乏。
将帅能严纪律,赏罚明信,则人人自奋。不然,徒冗食耳。”乃不增戍。边民春夏出作田,秋冬辄徙入塞。九畴言:“边将所以御寇,卫民也。今使民避寇失业,安用将帅?”因禁民入徙。有被寇者,治守帅罪。
四年,布政使许资言:“侍郎出镇,与巡按御史不相统,事多拘滞,请改授宪职便。”乃转右副都御史。大臣镇守、巡抚皆授都御史,自九畴始。有旨市羊角为灯,九畴引宋苏轼谏神宗买浙灯事,事乃寝。灾异求言,请帝延儒硕,公赏罚,择守令,简将帅。优诏报焉。
天顺初,议事京师。帝顾侍臣曰:“九畴,廉正人也。”留为右都御史。罪人系都察院狱者不给米。九畴为言,乃日给一升,遂为令。已,上疏陈崇廉耻、清刑狱、劝农桑、节军赏、重台宪五事。帝皆嘉纳。是年六月,御史张鹏等劾石亨、曹吉祥。亨等谓九畴实使之,遂并下狱。谪江西布政使,寻调四川。
明年,礼部缺尚书。帝问李贤。贤曰:“老成清介,无如九畴。”乃召还。
既至,怜其老,改南京刑部尚书。四年卒。谥清惠。子裕,自有传。
轩輗,字惟行,鹿邑人。永乐末年进士。授行人司副。宣德六年用荐改御史。
按福建,剔蠹锄奸,风采甚峻。
正统元年清军浙江,劾不职官四十余人。五年言:“祖宗设御史官,为职綦重。今内外诸司有事,多擅遣御史,非制,请禁之。”立报可。是年,超擢浙江按察使。前使奢汰,輗力矫之。寒暑一青布袍,补缀殆遍,居常蔬食,妻子亲操井臼。与僚属约:三日出俸钱市肉,不得过一斤。僚属多不能堪。故旧至,食惟一豆。或具鸡黍,则人惊以为异。时镇守内臣阮随、布政使孙原贞、杭州知府陈复、仁和知县许璞居官皆廉,一方大治。
温、处有银场,洪武间岁课仅二千八百余两。永乐时增至八万二千两,民不堪命。帝即位,以大臣议罢之。至是参政俞士悦请复开,谓利归于上,则矿盗自绝。下三司议,輗力持不可,乃止。既而给事中陈傅复请,朝廷遽从之,遂致叶宗留之变。
会稽赵伯泰,宋苗裔也。奏孝宗、理宗及福王陵墓,俱为豪民侵夺。御史王琳谓福王降于元,北去,山阴安得墓?伯泰不平,复诉。帝命輗及巡按御史欧阳澄覆按。輗言福王盖衣冠之藏,伯泰言非诬。诏戍豪民于边,停琳等俸。遭亲丧,起复。十三年奏陈四事,俱切时弊,帝悉从之。
景帝立,以右副都御史镇守浙江。景泰元年命兼理两浙盐课。闽贼吴金八等流劫青田诸县,輗与原贞讨平之。贼首罗丕、廖宁八复自闽抵浙。輗等防遏有功,进秩一等。明年改督南京粮储。五年复改左副都御史,掌南院事。考黜御史不职者数人。
天顺元年二月召拜刑部尚书。数月,引疾乞归。帝召见,问曰:“昔浙江廉使考满归,行李仅一簏,乃卿耶?”輗顿首谢。赐白金慰遣之。明年,南京督理粮储缺官,帝问李贤,大臣中谁曾居此职者。贤以輗对,且称其廉。乃命以左都御史往。八年夏以老乞骸骨,不待报径归。抵家趣具浴,欠伸而卒。
輗孤峭,遇人无贤否,拒不与接。为按察使,尝饮同僚家,归抚其腹曰:“此中有赃物也。”在南都,都御史张纯置酒延客。輗恶其汰,不往。彻馔遗之,亦不纳。岁时诣礼部拜表庆贺,屏居一室,撤烛端坐,事竣竟归,未尝与僚友一语。僚友闻其来,亦辄避去,不乐与之处。量颇遍隘。御史有讦人阴私者,辄奖其能。尝令御史劾南京祭酒吴节,节亦发輗私事,众颇不直輗。然清操闻天下,与耿九畴齐名,语廉吏必曰轩、耿。
陈复,福建怀安人。輗同年进士,由户部主事知杭州。廉静无私,狱讼大省。
日端坐堂皇,与曹掾讲读律令而已。遭丧,部民乞留,诏起复,未几卒。輗倡僚属助之,乃克敛。吏民相率致赙,其子尽却之,称贷归。
黄孔昭,黄岩人。初名曜,后以字行,改字世显。年十四,遭父母丧,哀毁骨立。举天顺四年进士,授屯田主事。奉使江南,却馈弗受,进都水员外郎。
成化五年,文选郎中陈云等为吏所讦,尽下狱贬官,尚书姚夔知孔昭廉,调之文选。九年进郎中。故事,选郎率闭门谢客。孔昭曰:“国家用才,犹富家积粟。粟不素积,岂足赡饥;才不预储,安能济用?苟以深居绝客为高,何由知天下才俊。”公退,遇客至,辄延见,访以人才,书之于册。除官,以其才高下配地繁简。由是铨叙平允。其以私干者,悉拒之。尝与尚书尹旻争,至推案盛怒。
孔昭拱立,俟其怒止,复言之。旻亦信其谅直。旻昵通政谈伦,欲用为侍郎,孔昭执不可。旻卒用之,伦果败。旻欲推故人为巡抚,孔昭不应。其人入都谒孔昭,至屈膝,孔昭益鄙之。旻令推举,孔昭曰:“彼所少者,大臣体耳。”旻谓其人曰:“黄君不离铨曹,汝不能迁也。”
为郎中满九载,始擢右通政。久之,迁南京工部右侍郎。有官地十余区为势家所侵,奏复之。奉诏荐举方面,以知府樊莹、佥事章懋应。后皆为名臣。郎官主藏者以羡银数千进,斥退之。掘地得古鼎,急命工镌文庙二字,送之庙中。俄中贵欲献诸朝,见镌字而止。
孔昭嗜学敦行,与陈选、林鹗、谢铎友善,并为士类所宗。弘治四年卒。嘉靖中,赠礼部尚书,谥文毅。子俌,亦举进士,为文选郎中。俌子绾,以议大礼至礼部尚书,自有传。
赞曰:国家盛时,士大夫多以廉节自重,岂刻意励行,好为矫饰名誉哉。亦其澹嗜欲,耻营竞,介特之性然也。仁、宣之际,惩吏道贪墨,登进公廉刚正之士。宗载佐铨衡,顾佐掌邦宪,风纪为之一清。段民、吴讷、魏骥、鲁穆皭然秉羔羊素丝之节。轩、耿、孔昭矫厉绝俗,物不能干。章敞、徐琦、刘戩律己严正,异域倾心。廉之足尚也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