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顾佐陈仁)张敷华杨守随(弟守隅)许进(子诰赞论)雍泰(张津)陈寿樊莹熊绣潘蕃胡富张泰(吴文度)张鼐(冒政)王璟李钦
韩文,字贯道,洪洞人,宋宰相琦后也。生时,父梦紫衣人抱送文彦博至其家,故名之曰文。成化二年举进士,除工科给事中。核韦州军功,劾宁晋伯刘聚,都御史王越、马文升等滥杀妄报。寻劾越荐李秉、王竑。语颇涉两宫,帝怒,挞之文华殿庭。已,进右给事中,出为湖广右参议。中贵督太和山,乾没公费。文力遏之,以其羡易粟万石,备振贷。九溪土酋与邻境争地相攻,文往谕,皆服。
阅七年,转左。
弘治改元,王恕以文久淹,用为山东左参政。居二年,用倪岳荐,擢云南左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移抚河南,召为户部右侍郎。母丧除,起改吏部,进左。十六年拜南京兵部尚书。岁侵,米价翔踊。文请预发军饷三月,户部难之。文曰:“救荒如救焚,有罪,吾自当之。”乃发廪十六万石,米价为平。
明年召拜户部尚书。
文凝厚雍粹,居常抑抑。至临大事,刚断无所挠。武宗即位,赏赉及山陵、大婚诸费,需银百八十万两有奇,部帑不给。文请先发承运库,诏不许。文言:“帑藏虚,赏赉自京边军士外,请分别给银钞,稍益以内库及内府钱,并暂借勋戚赐庄田税,而敕承运库内官核所积金银,著之籍。且尽罢诸不急费。”帝不欲发内帑,命文以渐经画。文持大体,务为国惜财。真人陈应衤盾、大国师那卜坚参等落职,文请没其资实国帑。旧制,监局、仓库内官不过二三人,后渐添注,或一仓十余人,上林苑、林衡署至三十二人,文力请裁汰。淳安公主赐田三百顷,复欲夺任丘民业,文力争乃止。
孝宗时,外戚庆云、寿宁侯家人及商人谭景清等奏请买补残盐至百八十万引。
文条盐政夙弊七事,论残盐尤切。孝宗嘉纳,未及行而崩,即入武宗登极诏中,罢之。侯家复奏乞,下部更议,文等再三执奏,弗从,竟如侯请。正德元年,内阁及言官复论之,诏下廷议。文言:“盐法之设,专以备边。今山、陕饥,寇方大入,度支匮绌,飞挽甚难。奈何坏祖宗法,忽边防之重。”景清复陈乞如故。
文等劾其桀悍,请执付法官。帝不得已,始寝前令。
荣王乞霸州庄田,崇王请自征庄田租,勿令有司与,文皆持却之。保定巡抚王璟请革皇庄,廷议从之,帝命再议。文请命巡抚官召民佃,亩征银三分输内库,而尽撤中官管庄者,大学士刘健等亦力言内臣管庄扰民。乃命留中官各一人、校尉十人,余如文议。中旨索宝石、西珠,文请屏绝珍奇,以养俭德。报可。帝将大婚,取户部银四十万两,文连疏请,得免四之一。
文司国计二年,力遏权幸,权幸深疾之。而是时青宫旧奄刘瑾等八人号“八虎”,日导帝狗马、鹰兔、歌舞、角,不亲万几。文每退朝,对僚属语及,辄泣下。郎中李梦阳进曰:“公大臣,义共国休戚,徒泣何为。谏官疏劾诸奄,执政持甚力。公诚及此时率大臣固争,去‘八虎’易易耳。”文捋须昂肩,毅然改容曰:“善。纵事勿济,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报国。”即偕诸大臣伏阙上疏,略曰:“人主辨奸为明,人臣犯颜为忠。况群小作朋,逼近君侧,安危治乱胥此焉关。臣等伏睹近岁朝政日非,号令失当。自入秋来,视朝渐晚。仰窥圣容,日渐清削。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考厥占候,咸非吉征。此辈细人,惟知蛊惑君上以便己私,而不思赫赫天命。皇皇帝业,在陛下一身。今大婚虽毕,储嗣未建。万一游宴损神,起居失节,虽齑粉若辈,何补于事。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以至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以累圣德?窃观前古奄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刚,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以回天地之变,泄神人之愤,潜削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业。”疏入,帝惊泣不食。瑾等大惧。
时内阁刘健、谢迁等方持言官章不肯下,文疏复入。帝遣司礼太监李荣、王岳等诣阁议。一日三至,健等持益坚。岳素刚直,独曰:“阁议是。”是夜,八人者环泣帝前。帝怒,立收岳下诏狱,而外廷固未之知也。明日,文倡九卿科道再诣阙固争。俄有旨,宥八人不问。健、迁仓皇致仕去。八人各分据要地,瑾掌司礼,时事遂大变。
瑾恨文甚,日令人伺文过。逾月,有以伪银输内库者,遂以为文罪。诏降一级致仕,郎中陈仁谪钧州同知。给事中徐昂乞留文原官。中旨谓显有嘱托,落文职,以顾佐代,并除昂名。二年三月榜奸党姓名,自刘健、谢迁外,尚书则文为首,余若张敷华、杨守随、林瀚等凡五十三人,列于朝堂。文子高唐知州士聪,刑部主事士奇,皆削籍。文出都门,乘一蓝舆,行李一车而已。瑾恨未已,坐以遗失部籍,逮文及侍郎张缙下诏狱。数月始释,罚米千石输大同。寻复罚米者再,家业荡然。
瑾诛,复官,致仕。世宗即位,遣行人赍玺书存问,赉羊酒。令有司月给廪四石,岁给役夫六人终其身。复加太子太保,荫一孙光禄寺署丞。嘉靖五年卒,年八十有六。赠太傅,谥忠定。
士聪,举人。罢官后,不复仕。士奇进士,终湖广参政。少子士贤,亦由举人为开封同知。孙廷玮,进士,行太仆卿。
顾佐,字良弼,临淮人。成化五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历郎中。按锦衣指挥牛循,中官顾雄、钟钦罪,无所挠。出为河间知府。弘治中,再迁大理少卿,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宗室第宅,官为缮,费不赀,佐请悉令自营治。正统末,权发太原、平阳民戍边,后久不代,佐奏令更代。入为左副都御史,勘罢辽东总兵官李杲、太监任良、巡抚张玉,历户部左、右侍郎,出理陕西军食。善区画,储蓄余三年。正德改元。代韩文为尚书。刘瑾憾文,捃摭万端。部有故册逸,欲以为文罪,逼佐上其事。佐不可,坐事夺俸三月。佐乃再疏乞归,从之。瑾憾不置,三罚米输塞上,至千余石。家贫,称贷以偿。卒,赠太子太保。
陈仁,字子居,莆田人。成化末进士。弘治中,官户部郎中。阙里先圣庙灾,疏请修省。陕西进古玺,仁抗疏斥其伪。诏召番僧领占竹于四川,仁疏谏。又请复建文忠臣方孝孺等官。多格不行。正德初,瑾以赝银事坐尚书文罪,仁并谪。
后瑾诛,累擢至浙江右布政使。
张敷华,字公实,安福人。父洪,御史,死土木难。敷华少负气节。年七岁,里社树为祟,麾群儿尽伐之。景泰初,录死事后,入国学。举天顺八年进士,选庶吉士。成化元年,与刘大夏愿就部曹。除兵部主事,历郎中。廉重不挠,名等于大夏。
十一年,出为浙江参议。景宁矿盗起,至数千人。敷华谕散之,执其魁十二人。居浙十余年,历布政使。弘治初,迁湖广。岁饥,令府县大修学宫,以佣直资饿者。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西。中道奔丧,服阕还故官。部内赋输大同,困于折价。敷华请太原以北可通车者仍输米,民便之。改抚陕西,制婚娶、丧葬之式,纳民于礼。妖僧据终南山为逆,廷议用兵,尚书马文升曰:“张都御史能办此。”敷华果以计缚僧归。迁南京兵部右侍郎。
十二年改右都御史,总督漕运兼巡抚淮、扬诸府。高邮湖堤圮,浚深沟以杀水势。又筑宝应堤。民利赖焉。改掌南京都察院。与吏部尚书林瀚、佥都御史林俊、祭酒章懋,称“南都四君子”,就迁刑部尚书。
正德元年召为左都御史。其冬,大臣与言官请去刘瑾等,内阁力主之。帝犹豫,敷华乃上言:“陛下宴乐逸游,日狎憸壬,政令与诏旨相背,行事与成宪交乖,致天变上干,人心下拂。今给事中刘蒨,御史朱廷声、徐钰等连章论列,但付所司。英国公懋与臣等列名上请,但云‘朕自处置”。臣窃叹惑,请略言时政之弊。如四十万库藏已竭,而取用不已。六七岁童子何知,而招为勇士。织造已停,传奉已革,寻复如故。盐法、庄田方遣官清核,而奏乞之疏随闻。中官监督京营、镇守四方者,一时屡有更易。政令纷拏,弊端滋蔓。夫国家大事,百人争之不足,数人坏之有余。愿陛下审察。”疏入,不报。
既而朝事大变,宦官势益张。至除夕朝罢,忽传旨与杨守随俱致仕。敷华即日就道。至徐州洪,坐小艇,触石几溺死。瑾恨未已,欲借湖广仓储浥烂,坐以赃罪。修撰康海过瑾曰:“吾秦人爱张公如父母,公忍相薄耶?”瑾意稍解,犹坐敷华奸党,与守随等榜名朝堂。明年六月病且革,衣冠揖家庙,就榻而卒。瑾诛后二年,赠太子少保,谥简肃。
敷华性刚介。弘治时,刘大夏常荐之,帝曰:“敷华诚佳,但为人太峻耳。”
为部郎奉使,盗探其囊,得七金而已。
孙鳌山,官御史。
杨守随,字维贞,鄞人,侍郎守陈从弟也。举成化二年进士,授御史。巡视漕运,核大同军饷,巡按江西,所至以风采见惮。
六年,疏陈六事,言:“郕王受命艰危时,削平祸乱,功甚大。殁乃谥以‘戾’,公论不平。此非先帝意,权奸逞私憾者为之也。亟宜改易,彰陛下亲亲之仁。尚书李秉效忠守法,一时良臣,为萧彦庄诬劾致仕,乞即召还。律令犯公罪者不罢,近御史朱贤、娄芳等并除名,乞复其官,且戒所司毋法外加罪,一以律令从事。西征之役,以数万甲兵讨出没不常之寇,千里转输,旷日持久。恐外患未平,内地先敝。乞速班师,戒边臣慎封守。近例,军官犯罪未结正者,遇赦即原,致此曹迁延,以希幸免。自今众证明白者,即据律定案,毋使逃罪。虽遇赦免,亦不得管军。在外官俸、兵饷,有逾年不给者,由郡县蓄积少也。请于起运外,量加存留,以济乏匮。”疏奏,时不能从。太常少卿孙广安母丧起复,守随与给事中李和等连章论之,乃令守制。
八年冬以灾异陈时政九事。廷议四方灾伤,停遣刷卷御史。会昌侯孙继宗请并停在京者,守随言:“继宗等任情作奸,恐罪及,假此祈免。”帝置继宗不问,而刷卷如故。山东饥,廷议吏纳银免考,授冠带。守随极言不可,帝即罢之。擢应天府丞,未上,母忧归。服除无缺,添注视事。初,李孜省授太常寺丞,因守随言改上林监副,憾之。至是谮于帝,中旨责守随不当添注,调南宁知府。
弘治初,召为应天府尹,勘南京守备中官蒋琮罪。琮嗾其党郭镛劾守随按给事方向狱不公,谪广西右参政。久之,进按察使。八年召为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历两京大理卿。九载满,进工部尚书,仍掌大理寺。刑部狱送寺覆谳者多加刑,主事朱瑽论其非。守随言:“自永乐间,寺已设刑具。部囚多未得实,安得不更讯。”帝乃瑽寝奏。孝宗崩,中官张瑜等以误用御药下狱,守随会讯杖之。
正德元年四月,守随奏:“每岁热审,行于京师而不行于南京,五岁一审录,详于在京而略于在外,皆非是。请更定其制。”报可。中官李兴擅伐陵木论死,令家人以银四十万两求变其狱。守随持之坚,狱不得解。廷臣之争余盐也,中旨诘“是何大事?”守随语韩文曰:“事诚有大于是者。”文遂偕九卿伏阙论“八党”。文等既逐,守随愤,独上章极论之曰:
陛下嗣位以来,左右迫臣,不能只承德意,尽取先朝良法而更张之,尽诬先朝硕辅而刬汰之。天下嗷嗷,莫措手足,致古今罕见之灾,交集数月以内。陛下独不思其故乎?内臣刘瑾等八人,奸险佞巧,诬罔恣肆,人目为“八虎”,而瑾尤甚,日以荒纵导陛下。或在西海擎鹰搏兔,或于南城蹑峻登高,禁内鼓钲震于远迩,宫中火炮声彻昼夜。淆杂尊卑,陵夷贵贱。引车骑而供执鞭之役,列市肆而亲商贾之为。致陛下日高未朝,漏尽不寝。此数人者,方且窃揽威权,诈传诏旨。放逐大臣,刑诛台谏。邀阻封章,广纳货赂。传奉冗员,多至千百。招募武勇,收及孩童。紫绶金貂尽予爪牙之士,蟒衣玉带滥授心腹之人。附己者进官,忤意者褫职。内外臣僚。但知畏瑾,不知畏陛下。向也二三大臣受遗夹辅,今则有潜交默附、漏泄事机者矣。向也南北群僚,矢心痛疾,今则有画策主文,依附时势者矣。而且数易边境将帅之臣,大更四方镇守之职,志欲何为?夫太阿之柄不可授人。今陛下于兵刑财赋之区,机务根本之地,悉以委之。或掌团营,或主两厂,或典司礼,或督仓场,大权在手,彼复何惮?于是大行杀戮,广肆诛求。
府藏竭于上,财力匮于下,武勇疲于边。上下胥谗,神人共愤。陛下犹不觉悟,方且谓委任得人,何其舛也!伏望大奋乾纲,立置此曹重典,远鉴延熹之失,毋使臣蹈蕃、武已覆之辙。
疏入,帝不省。瑾辈深衔之,传旨致仕。守随去,李兴遂以中旨免死矣。
瑾憾未释。三年四月坐覆谳失出,逮赴京系狱,罚米千石输塞上。逾年,复坐庇乡人重狱,除名,追毁诰命,再罚米二百石。守随家立破。瑾诛,复官。又十年卒,年八十五。赠太子少保,谥康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