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王琼彭泽毛伯温(汪文盛鲍象贤)翁万达
杨一清,字应宁,其先云南安宁人。父景,以化州同知致仕,携之居巴陵。
少能文,以奇童荐为翰林秀才。宪宗命内阁择师教之。年十四举乡试,登成化八年进士。父丧,葬丹徒,遂家焉。服除,授中书舍人。久之,迁山西按察佥事,以副使督学陕西。一清貌寝而性警敏,好谈经济大略。在陕八年,以其暇究边事甚悉。入为太常寺少卿,进南京太常寺卿。
弘治十五年用刘大夏荐,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西番故饶马,而仰给中国茶饮以去疾。太祖著令,以蜀茶易番马,资军中用。久而浸弛,奸人多挟私茶阑出为利,番马不时至。一清严为禁,尽笼茶利于官,以服致诸番,番马大集。会寇大入花马池,帝命一清巡抚陕西,仍督马政。甫受事,寇已退。乃选卒练兵,创平虏、红古二城以援固原;筑垣濒河以捍靖虏;劾罢贪庸总兵武安侯郑宏;裁镇守中官冗费,军纪肃然。武宗初立,寇数万骑抵固原,总兵曹雄军隔绝不相闻。一清帅轻骑自平凉昼夜行,抵雄军,为之节度,多张疑兵胁寇,寇移犯隆德。一清夜发火炮,响应山谷间。寇疑大兵至,遁出塞。一清以延绥、宁夏、甘肃有警不相援,患无所统摄,请遣大臣兼领之。大夏请即命一清总制三镇军务。
寻进右都御史。一清遂建议修边,其略曰:
陕西各边,延绥据险,宁夏、甘肃扼河山,惟花马池至灵州地宽延,城堡复疏。寇毁墙入,则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患。成化初,宁夏巡抚徐廷璋筑边墙绵亘二百余里。在延绥者,余子俊修之甚固。由是,寇不入套二十余年。后边备疏,墙堑日夷。弘治末至今,寇连岁侵略。都御史史琳请于花马池、韦州设营卫,总制尚书秦纮仅修四五小堡及靖虏至环庆治堑七百里,谓可无患。不一二年,寇复深入。是纮所修不足捍敌。臣久官陕西,颇谙形势。寇动称数万,往来倏忽。未至,征兵多扰费;既至,召援辄后时。欲战,则彼不来;持久,则我师坐老。臣以为防边之策,大要有四: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兵;经理灵、夏,以安内附;整饬韦州,以遏外侵。
今河套即周朔方,汉定襄,赫连勃勃统万城也。唐张仁愿筑三受降城,置烽堠千八百所,突厥不敢逾山牧马。古之举大事者,未尝不劳于先,逸于后。夫受降据三面险,当千里之蔽。国初舍受降而卫东胜,已失一面之险。其后又辍东胜以就延绥,则以一面而遮千余里之冲,遂使河套沃壤为寇巢穴。深山大河,势乃在彼,而宁夏外险反南备河。此边患所以相寻而不可解也。诚宜复守东胜,因河为固,东接大同,西属宁夏,使河套方千里之地,归我耕牧,屯田数百万亩,省内地转输,策之上也。如或不能,及今增筑防边,敌来有以待之,犹愈无策。
因条具便宜:延绥安边营石涝池至横城三百里,宜设墩台九百座,暖谯九百间,守军四千五百人;石涝池至定边营百六十三里,平衍宜墙者百三十一里,险崖峻阜可铲削者三十二里,宜为墩台,连接宁夏东路;花马池无险,敌至仰客兵,宜置卫;兴武营守御所兵不足,宜召募;自环庆以西至宁州,宜增兵备一人;横城以北,黄河南岸有墩三十六,宜修复。帝可其议。大发帑金数十万,使一清筑墙。而刘瑾憾一清不附己,一清遂引疾归。其成者,在要害间仅四十里。瑾诬一清冒破边费,逮下锦衣狱。大学士李东阳、王鏊力救得解。仍致仕归,先后罚米六百石。
安化王寘鐇反。诏起一清总制军务,与总兵官神英西讨,中官张永监其军。
未至,一清故部将仇钺已捕执之。一清驰至镇,宣布德意。张永旋亦至,一清与结纳,相得甚欢。知永与瑾有隙,乘间扼腕言曰:“赖公力定反侧。然此易除也,如国家内患何。”永曰:“何谓也?”一清遂促席画掌作“瑾”字。永难之曰:
“是家晨夕上前,枝附根据,耳目广矣。”一清慷慨曰:“公亦上信臣,讨贼不付他人而付公,意可知。今功成奏捷,请间论军事,因发瑾奸,极陈海内愁怨,惧变起心腹。上英武,必听公诛瑾。瑾诛,公益柄用,悉矫前弊,收天下心。吕强、张承业暨公,千载三人耳。”永曰:“脱不济,奈何?”一清曰:“言出于公必济。万一不信,公顿首据地泣,请死上前,剖心以明不妄,上必为公动。苟得请,即行事,毋须臾缓。”于是永勃然起曰:“嗟乎,老奴何惜余年不以报主哉!”竟如一清策诛瑾。永以是德一清,左右之,得召还,拜户部尚书。论功,加太子少保,赐金币。寻改吏部。
一清于时政最通练,而性阔大。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凡为瑾所构陷者,率见甄录。朝有所知,夕即登荐,门生遍天下。尝再帅关中,起偏裨至大将封侯者,累累然不绝。馈谢有所入,缘手即散之。大盗躏中原,一清疏请命将调兵。
前后凡数上,皆报可。盗平,加少保、太子太保,荫锦衣百户。再推内阁,不用。
用尚书靳贵,而进一清少傅、太子太傅。给事中王昂论选法币,指一清植私党,帝为谪昂。一清更申救,优旨报闻。乾清宫灾,诏求直言。一清上书言视朝太迟,享祀太慢,西内创梵宇,禁中宿边兵,畿内皇店之害,江南织造之扰。因引疾乞归,帝慰留之。大学士杨廷和忧去,命一清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
张永寻得罪罢,而义子钱宁用事。宁故善一清,有构之者因蓄怨。会灾异,一清自劾,极陈时政,中有“狂言惑圣听,匹夫摇国是,禁廷杂介胄之夫,京师无藩篱之托”语,讥切近幸,帝弗省。宁与江彬辈闻之,大怒。使优人于帝前为蜚语,刺讥一清。时有考察罢官者,嗾武学生朱大周讦一清阴事,而以宁为内主。
给事御史周金、陈轼等交章劾大周妄言,请究主使,帝不听。一清乃力请骸骨归,赐敕褒谕,给夫廪如制。帝南征,幸一清第,乐饮两昼夜,赋诗赓和以十数。一清从容讽止,帝遂不为江浙行。
世宗为世子时,献王尝言楚有三杰:刘大夏、李东阳及一清也,心识之。及即位,廷臣交荐一清,乃遣官赐金币存问,谕以宣召期,趣使有言。一清陈谢,特予一子官中书舍人。嘉靖三年十二月戊午诏一清以少傅、太子太傅改兵部尚书、左都御史,总制陕西三边军务。故相行边,自一清始。温诏褒美,比之郭子仪。
一清至是三为总制,部曲皆踊跃喜。亦不剌窜西海,为西宁洮河害,金献民言抚便,独一清请剿。土鲁番求贡,陈九畴欲绝之,一清则请抚。时帅诸将肄习行阵,尝曰:“无事时当如有事堤防,有事时当如无事镇静。”
会张璁等力排费宏,御史吉棠因请还一清内阁。给事中章侨、御史侯秩等争之。帝谪秩官,召一清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既入见,加少师,仍兼太子太傅,非故事也。亡何,《献皇帝实录》成,加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一清以不预纂修辞,不许。王宪奏捷,推功一清,加特进左柱国、华盖殿大学士。费宏已去,一清遂为首辅。帝赐银章二,曰“耆德忠正”,曰“绳愆纠违”,令密封言事。与张璁论张永前功,起为提督团营。给事中陆粲请增筑边墙,推明一清曩时议,一清因力从臾之。帝为发帑金,命侍郎王廷相往,然久之亦竟止。《明伦大典》成,加正一品俸。
初,“大礼”议起,一清方家居,见张璁疏,寓书门人乔宇曰:“张生此议,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又劝席书早赴召,以定大议。璁等既骤显,颇引一清。
帝亦以一清老臣,恩礼加渥。免常朝日讲侍班,朔望朝参,令晨初始入阁视事。
御书、和章及金币、牢醴之赐甚渥。所言边事、国计,大小无不倾听。
璁与桂萼既攻去费宏,意一清必援己。一清顾请召谢迁,心怨之。迁未至,璁已入内阁,多所更建。一清引故事稍裁抑,其党积不平。锦衣聂能迁讦璁,璁欲置之死,一清不可。璁怒,上疏阴诋一清,又嗾黄绾排之甚力。一清疏辨,言璁以能迁故排己,且傍及璁他语。因乞骸骨。帝为两解之。一清又因灾变请戒饬百官和衷,复乞宥议礼诸臣罪,璁益憾。柱萼入内阁,亦不相能。一清屡求去,且言:“今持论者尚纷更,臣独主安静;尚刻核,臣独主宽平。用是多龃龉,愿避贤者路。”帝复温旨褒之。而给事中王准、陆粲发璁、萼招权纳贿状,帝立罢璁、萼,且暴其罪。其党霍韬攘臂曰:“张、桂行,势且及我。”遂上疏力攻一清,言其受张永、萧敬贿。一清再疏辨,乞罢。帝虽慰留之,而璁复召还,韬攻益急,且言法司承一清风指,构成萼罪。帝果怒,令法司会廷臣杂议。出刑部尚书周伦于南京,以侍郎许赞代。赞乃实韬言,请削一清籍。帝令一清自陈。璁乃三上密疏,引一清赞礼功,乞赐宽假,实以坚帝意俾之去。帝果允致仕,驰驿归,仍赐金币。明年,璁等构朱继宗狱,坐一清受张永弟容金钱,为永志墓,又与容世锦衣指挥,遂落职闲住。一清大恨曰:“老矣,乃为孺子所卖!”疽发背死。
遗疏言身被污蔑,死且不瞑,帝令释赃罪不问。后数年复故官。久之,赠太保,谥文襄。
一清生而隐宫,貌寺人,无子。博学善权变,尤晓畅边事。羽书旁午,一夕占十疏,悉中机宜。人或訾己,反荐扬之。惟晚与璁、萼异,为所轧,不获以恩礼终。然其才一时无两,或比之姚崇云。
王琼,字德华,太原人。成化二十年进士。授工部主事,进郎中。出治漕河三年,胪其事为志。继者按稽之,不爽毫发,由是以敏练称。改户部,历河南右布政使。正德元年,擢右副都御史督漕运。明年入为户部右侍郎。衡府有赐地,芜不可耕,勒民出租以为常,王反诬民赵贤等侵据。琼往按,夺旁近民地予之,贤等戍边,民多怨者。三年春,廷推吏部侍郎,前后六人,皆不允。最后以琼上,许之。坐任户部时边臣借太仓银未偿,所司奏迟,尚书顾佐夺俸,而琼改南京。
已,复改户部。八年进尚书。
琼为人有心计,善钩校。为郎时悉录故牍条例,尽得其敛散盈缩状。及为尚书,益明习国计。边帅请刍糗,则屈指计某仓、某场庤粮草几何;诸郡岁输、边卒岁采秋青几何,曰:“足矣。重索妄也。”人益以琼为才。
十年代陆完为兵部尚书。时四方盗起,将士以首功进秩。琼言:“此嬴秦弊政。行之边方犹可,未有内地而论首功者。今江西、四川妄杀平民千万,纵贼贻祸,皆此议所致。自今内地征讨,惟以荡平为功,不计首级。”从之。帝时远游塞外,经岁不还,近畿盗窃发。琼请于河间设总兵一人,大名、武定各设兵备副使一人,责以平贼,而檄顺天、保定两巡抚,严要害为外防,集辽东、延绥士马于行在,以护军驾。中外恃以无恐。孝丰贼汤麻九反,有司请发兵剿。琼请密敕勘粮都御史许廷光,出不意擒之,无一脱者。四方捷奏上,多推功琼,数受荫赉,累加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子锦衣世千户。及营建乾清宫,又荫锦衣千户者二,宠遇冠诸尚书。十四年,宁王宸濠反。琼请敕南和伯方寿祥督操江兵防南都,南赣巡抚王守仁、湖广巡抚秦金各率所部趋南昌,应天巡抚李充嗣镇京口,淮扬巡抚丛兰扼仪真。奏上,帝意欲亲征,持三日不下。大学士杨廷和趣之,竟下亲征诏,命琼与廷和等居守。先是,琼用王守仁抚南、赣,假便宜提督军务。比宸濠反,书闻,举朝惴惴。琼曰:“诸君勿忧,吾用王伯安赣州,正为今日,贼旦夕擒耳。
”未几,果如其言。
琼才高,善结纳。厚事钱宁、江彬等,因得自展,所奏请辄行。其能为功于兵部者,亦彬等力也。陆完败,代为吏部尚书。琼忌彭泽平流贼,声望出己上,构于钱宁,中泽危法。又陷云南巡抚范镛、甘肃巡抚李昆、副使陈九畴于狱,中外多畏琼。而大学士廷和亦以琼所诛赏,多取中旨,不关内阁,弗能堪。明年,世宗入继,言官交劾琼,系都察院狱。琼力讦廷和,帝愈不直琼,下廷臣杂议。
坐交结近侍律论死,命戍庄浪。琼复诉年老,改戍绥德。
张璁、桂萼、霍韬用事,以琼与廷和仇,首荐之,不纳。至嘉靖六年有边警,萼力请用琼,不果。帝亦悯琼老病,令还籍为民。御史胡松因劾萼谪外任,其同官周在请宥松,并下诏狱。萼复言琼前攻廷和,故廷臣群起排之。帝乃命复琼尚书待用。明年遂以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代王宪督陕西三边军务。土鲁番据哈密,廷议闭关绝其贡,四年矣。至是,其将牙木兰为酋速檀满速儿所疑,率从二千求内属。沙州番人帖木哥、土巴等,素为土鲁番役属者,苦其征求,亦率五千余人入附。番人来寇,连为参将云昌等所败。其引瓦剌寇肃州者,游击彭濬击退之。
贼既失援,又数失利,乃献还哈密。求通贡,乞归羁留使臣,而语多谩。琼奏乞抚纳,帝从兵部尚书王时中议,如琼请。霍韬难之,琼再疏请诏还番使,通贡如故。自是西域复定,而北寇常为边患。初入犯庄浪,琼部诸将遮击之,斩数十级。
俄由红城子入,杀部饷主簿张文明。明年以数万骑寇宁夏。已又犯灵州,琼督游击梁震等邀斩七十余人。其秋,集诸道精卒三万,按行塞下。寇闻,徙帐远遁。
诸军分道出,纵野烧,耀兵而还。
先是,南京给事中邱九仞劾琼,帝慰留之。及璁、萼罢政,诸劾璁、萼党者咸首琼,乃令致仕。俄寝前诏,遣慰谕。会番大掠临洮,琼集兵讨若笼、板尔诸族,焚其巢,斩首三百六十,抚降七十余族。录功,加太子太保。琼在边,戎备甚饬。寇尝入山西得利,逾岁复猎境上,阳欲东,琼令备其西。寇果入,大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