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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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王家屏陈于陛沈鲤于慎行李廷机吴道南

王家屏,字忠伯,大同山阴人。隆庆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预修《世宗实录》。高拱兄捷前为操江都御史,以官帑遗赵文华,家屏直书之,时拱方柄国,嘱稍讳,家屏执不可。万历初,进修撰,充日讲官。敷奏剀挚,帝尝敛容受,称为端士。张居正寝疾,词臣率奔走祷祈,独家屏不往。再迁侍讲学士。十二年,擢礼部右侍郎,改吏部。甫逾月,命以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预机务。

去史官二年即辅政,前此未有也。

申时行当国,许国、王锡爵次之,家屏居末。每议事,秉正持法,不亢不随。

越二年,遭继母忧。诏赐银币,驰传,行人护行。服甫阕,诏进礼部尚书,遣行人召还。抵京师,三月未得见。家屏以为言,请因圣节御殿受贺,毕发留中章奏,举行册立皇太子礼。不报。复偕同官疏请。帝乃于万寿节强一临御焉。俄遣中官谕家屏,奖以忠爱。家屏疏谢,复请帝勤视朝。居数日,帝为一御门延见,自是益深居不出矣。

评事雒于仁进四箴,帝将重罪之。家屏言:“人主出入起居之节,耳目心志之娱,庶官不及知、不敢谏者,辅弼之臣得先知而预谏之,故能防欲于微渺。今于仁以庶僚上言,而臣备位密勿,反缄默苟容,上亏圣明之誉,下陷庶僚蒙不测之威,臣罪大矣,尚可一日立于圣世哉!”帝不怿,留中,而于仁得善去。

十八年,以久旱乞罢,言:“迩年以来,天鸣地震,星陨风霾,川竭河涸,加以旱潦蝗螟,疫疠札瘥,调燮之难,莫甚今日。况套贼跳梁于陕右,土蛮猖獗于辽西,贡市属国复鸱张虎视于宣、大。虚内事外,内已竭而外患未休;剥民供军,民已穷而军食未裕。且议论纷纭,罕持大体;簿书凌杂,只饰靡文。纲维纵弛,悽玩之习成;名实混淆,侥幸之风启。陛下又深居静摄,朝讲希临。统计臣一岁间,仅两觐天颜而已。间尝一进瞽言,竟与诸司章奏并寝不行。今骄阳烁石,小民愁苦之声殷天震地,而独未彻九阍。此臣所以中夜旁皇,饮食俱废,不能自已者也。乞赐罢归,用避贤路。”不报。

时储位未定,廷臣交章请册立。其年十月,阁臣合疏以去就争。帝不悦,传谕数百言,切责廷臣沽名激扰,指为悖逆。时行等相顾错愕,各具疏再争,杜门乞去。独家屏在阁,复请速决大计。帝乃遣内侍传语,期以明年春夏,廷臣无所奏扰,即于冬间议行,否则待逾十五岁。家屏以口敕难据,欲帝特颁诏谕,立具草进。帝不用,复谕二十年春举行。家屏喜,即宣示外廷,外廷欢然。而帝意实犹豫,闻家屏宣示,弗善也,传谕诘责。时行等合词谢,乃已。明年秋,工部主事张有德以册立仪注请。帝复以为激扰,命止其事。国执争去,时行被人言,不得已亦去,锡爵先以省亲归,家屏遂为首辅。以国谏疏己列名,不当独留,再疏乞罢。不允,乃视事。家屏制行端严,推诚秉公,百司事一无所挠。性忠谠,好直谏。册立期数更,中外议论纷然。家屏深忧之,力请践大信,以塞口语,消宫闱衅。不报。

二十年春,给事中李献可等请豫教,帝黜之。家屏封还御批力谏。帝益怒,谴谪者相属。家屏遂引疾求罢,上言:

汉汲黯有言:“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臾承意陷主于不义乎!”每感斯言,惕然内愧。顷年以来,九阍重闭,宴安怀毒,郊庙不飨,堂陛不交。天灾物怪,罔彻宸聪;国计民生,莫关圣虑。臣备员辅弼,旷职鳏官,久当退避。今数月间,请朝讲,请庙飨,请元旦受贺,请大计临朝,悉寝不报。臣犬马微诚,不克感回天意,已可见矣。至豫教皇储,自宣早计,奈何厌闻直言,概加贬谪。

臣诚不忍明主蒙咈谏之名,熙朝有横施之罚,故冒死屡陈。若依违保禄,淟涊苟容,汲黯所谓“陷主不义”者,臣死不敢出此,愿赐骸骨还田里。

帝得奏不下。次辅赵志皋亦为家屏具揭。帝遂责家屏希名托疾。家屏复奏,言:

名非臣所敢弃,顾臣所希者,陛下为尧、舜之主,臣为尧、舜之臣,则名垂千载,没有余荣。若徒犯颜触忌,抗争偾事,被谴罢归,何名之有!必不希名,将使臣身处高官,家享厚禄,主愆莫正,政乱莫匡,可谓不希名之臣矣,国家奚赖焉?更使臣弃名不顾,逢迎为悦,阿谀取容,许敬宗、李林甫之奸佞,无不可为,九庙神灵必阴殛臣,岂特得罪于李献可诸臣已哉!

疏入,帝益不悦。遣内侍至邸,责以径驳御批,故激主怒,且托疾要君。家屏言:“言涉至亲,不宜有怒。事关典礼,不宜有怒。臣与诸臣但知为宗社大计,尽言效忠而已,岂意激皇上之怒哉?”于是求去益力。或劝少需就大事。家屏曰:

“人君惟所欲为者,由大臣持禄,小臣畏罪,有轻群下心。吾意大臣不爱爵禄,小臣不畏刑诛,事庶有济耳。”遂复两疏恳请。诏驰传归。家屏柄国止半载,又强半杜门,以戆直去国,朝野惜焉。阅八年,储位始定。遣官赍敕存问,赉金币羊酒。又二年卒,年六十八。赠少保,谥文端。熹宗立,再赠太保,任一子尚宝丞。

家屏家居时,朝鲜用兵。贻书经略顾养谦曰:“昔卫为狄灭,齐桓率诸侯城楚丘,《春秋》高其义;未闻遂与狄仇,连诸侯兵以伐之也。今第以保会稽之耻,激厉朝鲜,以城楚丘之功,奖率将吏,无为主而为客,则善矣。”养谦不能用,朝鲜兵数年无功。其深识有谋,皆此类也。

陈于陛,字元忠,大学士以勤子也。隆庆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万历初,预修世、穆两朝实录,充日讲官。累迁侍讲学士,擢詹事,掌翰林院。疏请早建东宫。十九年,拜礼部右侍郎,领詹事府事。明年,改吏部,进左侍郎,教习庶吉士。奏言元子不当封王,请及时册立豫教,又请早朝勤政,皆不报。又明年,进礼部尚书,仍领詹事府事。

于陛少从父以勤习国家故实。为史官,益究经世学。以前代皆修国史,疏言:

“臣考史家之法,纪、表、志、传谓之正史。宋去我朝近,制尤可考。真宗祥符间,王旦等撰进太祖、太宗两朝正史。仁宗天圣间,吕夷简等增入真宗朝,名《三朝国史》。此则本朝君臣自修本朝正史之明证也。我朝史籍,止有列圣实录,正史阙焉未讲。伏睹朝野所撰次,可备采择者无虑数百种。倘不及时网罗,岁月浸邈,卷帙散脱,耆旧渐凋,事迹罕据。欲成信史,将不可得。惟陛下立下明诏,设局编辑,使一代经制典章,犁然可考,鸿谟伟烈,光炳天壤,岂非万世不朽盛事哉!”诏从之。二十二年三月,遂命词臣分曹类纂,以于陛及尚书沈一贯、少詹事冯琦为副总裁,而阁臣总裁之。

其年夏,首辅王锡爵谢政,遂命于陛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疏陈亲大臣、录遗贤、奖外吏、核边饷、储将才、择边吏六事。末言:“以肃皇帝之精明,而末年贪黜成风,封疆多事,则倦勤故也。今至尊端拱,百职不修,不亟图更始,后将安极。”帝优诏答之,而不能用。帝以军政失察,斥两都言官三十余人。于陛与同官申救至再,又独疏请宥,俱不纳。以甘肃破贼功,加太子少保。乾清、坤宁两宫灾,请面对,不报。乞罢,亦不许。其秋,二品三年满,改文渊阁,进太子太保。时内阁四人。赵志皋、张位、沈一贯皆于陛同年生,遇事无龃龉。而帝拒谏益甚,上下否隔。于陛忧形于色,以不能补救,在直庐数太息视日影。二十四年冬,病卒于位,史亦竟罢。赠少保,谥文宪。终明世,父子为宰辅者,惟南充陈氏。世以比汉韦、平焉。沈鲤,字仲化,归德人。祖瀚,建宁知府。鲤,嘉靖中举乡试。师尚诏作乱,陷归德,已而西去。鲤策贼必再至,急白守臣,捕杀城中通贼者,严为守具。贼还逼,见有备,去。奸人倡言屠城,将驱掠居民,鲤请谕止之,众始定。四十四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大学士高拱,其座主又乡人也,旅见外,未尝以私谒。

神宗在东宫,鲤为讲官。尝令诸讲官书扇,鲤书魏卞兰《太子颂》以进,因命陈清大义甚悉。神宗咨美,遂蒙眷。比即位,用宫寮恩,进编修。旋进左赞善。

每直讲,举止端雅,所陈说独契帝心。帝亟称之。连遭父母丧,帝数问沈讲官何在,又问服阕期,命先补讲官俟之。万历九年还朝。属当辍讲,特命展一日,示优异焉。

明年秋,擢侍讲学士,再迁礼部右侍郎。寻改吏部,进左侍郎。屏绝私交,好推毂贤士,不使知。十二年冬,拜礼部尚书。去六品甫二年,至正卿。素负物望,时论不以为骤。久之,《会典》成,加太子少保。鲤初官翰林,中官黄锦缘同乡以币交,拒不纳。教习内书堂,侍讲筵,皆数与巨珰接,未尝与交。及官愈高,益无所假借,虽上命及政府指,不徇也。

十四年春,贵妃郑氏生子,进封皇贵妃。鲤率僚属请册建皇长子,进封其母,不许。未几,复以为言,且请宥建储贬官姜应麟等。忤旨谯让。帝既却群臣请,因诏谕少俟二三年。至十六年,期已届,鲤执前旨固请,帝复不从。

鲤素鲠亮。其在部持典礼,多所建白。念时俗侈靡,稽先朝典制,自丧祭、冠婚、宫室、器服率定为中制,颁天下。又以士习不端,奏行学政八事。又请复建文年号,重定《景帝实录》,勿称戾王。大同巡抚胡来贡议移祀北岳于浑源,力驳其无据。太庙侑享,请移亲王及诸功臣于两庑,毋与帝后杂祀。进世庙诸妃葬金山者,配食永陵。诸帝陵祀,请各遣,官毋兼摄。诸王及妃坟祝版称谓未协者,率请裁定。帝忧旱,步祷郊坛,议分遣大臣祷天下名山大川。鲤言使臣往来驿骚,恐重困民,请刘斋三日,以告文授太常属致之,罢寺观勿祷,帝多可其奏。

郑贵妃父成宪为父请恤,援后父永年伯例,鲤力驳之。诏畀葬资五千金,鲤复言过滥。顺义王妻三娘子请封,鲤不予妃号,但称夫人。真人张国祥言肃皇享国久长,由虔奉玄修所致,劝帝效之,鲤劾国祥诋诬导谀,请正刑辟。事亦寝。秦王谊璟故由中尉入继,而乞封其弟郡王,中贵为请,申时行助之,鲤不可。唐府违帛请封妾子,执不从,帝并以特旨许之。京师久旱,鲤备陈恤民实政以崇俭戒奢为本,且请减织造。已,京师地震,又请谨天若戒,恤民穷。畿辅大侵,请上下交修,词甚切。帝以四方灾,敕廷臣修省,鲤因请大损供亿营建,振救小民。帝每嘉纳。

初,藩府有所奏请,贿中贵居间,礼臣不敢违,辄如志。至鲤,一切格之,中贵皆大怨,数以事间于帝。帝渐不能无疑,累加诘责,且夺其俸。鲤自是有去志。而时行衔鲤不附己,亦忌之。一日,鲤请告,遽拟旨放归。帝曰:“沈尚书好官,奈何使去?”传旨谕留。时行益忌。其私人给事中陈与郊为人求考官不得,怨鲤,属其同官陈尚象劾之。与郊复危言撼鲤,鲤求去益力。帝有意大用鲤,微言:“沈尚书不晓人意。”有老宫人从子为内竖者,走告鲤;司礼张诚亦属鲤乡人内竖廖某密告之。鲤并拒之,曰:“禁中语,非所敢闻。”皆恚而去。鲤卒屡疏引疾归。累推内阁及吏部尚书,皆不用。二十二年,起南京礼部尚书,辞弗就。

二十九年,赵志皋卒,沈一贯独当国。廷推阁臣,诏鲤以故官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与朱赓并命。屡辞不允。明年七月始入朝,时年七十有一矣。一贯以士心夙附鲤,深忌之,贻书李三才曰:“归德公来,必夺吾位,将何以备之?”归德,鲤邑名,欲风鲤辞召命也。三才答书,言鲤忠实无他肠,劝一贯同心。一贯由此并憾三才。鲤既至,即具陈道中所见矿税之害。他日复与赓疏论。皆弗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