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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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章

玉立,字中甫,金坛人。万历十一年进士。除刑部主事,进员外郎。二十年七月,疏陈时政阙失,言:“陛下宠幸贵妃,宴逸无度。恣行威怒,鞭笞群下,宫人奄竖无辜死者千人。夫人怀必死之心,而使处肘腋房闼间,倘因利乘便,甘心一逞,可不寒心!田义本一奸竖,陛下宠信不疑。迩者奏牍或下或留,推举或用或否,道路籍籍,咸谓义簸弄其间。盖义以陛下为城社,而外廷之憸邪又以义为城社。党合谋连,其祸难量。且陛下一惑于嬖幸,而数年以来,问安视膳,郊庙朝讲,一切不行。至边烽四起,祸乱成形,犹不足以动忧危之情,夺晏安之习。是君身之不修,未有甚于今日者矣。夫宫庭震惊,而陛下若罔闻,何以解两宫之忧?深拱禁中,开夤缘之隙,致邪孽侵权,而陛下未察其奸,何以杜旁落之渐?万国钦辈未尝忤主,而终于禁锢,何以励骨鲠之臣?上下隔越,国议、军机无由参断,而陛下称旨下令,终不出闺闼之间,何以尽大臣之谋?忠良多摈,邪佞得名,何以作群臣之气?远近之民,皆疑至尊日求般乐,不顾百姓涂炭,何以系天下之心?”因力言李如松、麻贵不可为大将,郑洛不当再起,石星不堪为本兵。疏入,不报。

寻进郎中,谢病归。久之,起故官。康丕扬辈欲以妖书陷郭正域,玉立独左右之。会有言医人沈令誉实为妖书者,搜其箧,得玉立与吏部郎中王士骐书,中及其起官事。帝方下吏部按问,而玉立遽疏辨。帝怒,褫其官。

玉立倜傥好事。海内建言废锢诸臣,咸以东林为归。玉立与通声气,东林名益盛。而攻东林者,率谓玉立遥制朝权,以是诟病东林。玉立居家久之,数被推荐。三十七年,稍起光禄丞,辞不赴。言者犹齮龁不已,御史马孟祯抗章直之,帝皆不省。又三年,以光禄少卿召,终不出。天启初,录先朝罪谴诸臣,玉立已前卒,赠尚宝卿。

李朴,字继白,朝邑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由彰德推官入为户部主事。四十年夏,朴以朝多朋党,清流废锢,疏请破奸党,录遗贤,因为顾宪成、于玉立、李三才、孙丕扬辨谤,而荐吕坤、姜士昌、邹元标、赵南星。帝不听。明年,再迁郎中。齐、楚、浙三党势盛,稍持议论者,群噪逐之。主事沈正宗、贺烺皆与相拄,坐贬官。朴性戆,积愤不平。其年十二月,上疏曰:

朝廷设言官,假之权势,本责以纠正诸司,举刺非法,非欲其结党逞威,挟制百僚,排斥端人正士也。今乃深结戚畹近坐,威制大僚;日事请寄,广纳赂遗;亵衣小车,遨游市肆,狎比娼优;或就饮商贾之家,流连山人之室。身则鬼蜮,反诬他人。此盖明欺至尊不览章奏,大臣柔弱无为,故猖狂恣肆,至于此极。臣谓此辈皆可斩也。

孙玮、汤兆京、李邦华、孙居相、周起元各争职掌,则群攻之。今或去或罚,惟存一居相,犹谓之党。夫居相一人耳,何能为?彼浙江则姚宗文、刘廷元辈,湖广则官应震、吴亮嗣、黄彦士辈,山东则亓诗教、周永春辈,四川则田一甲辈,百人合为一心,以挤排善类,而赵兴邦辈附丽之。陛下试思居相一人敌宗文辈百人,孰为有党耶?乃攻东林者,今日指为乱政,明日目为擅权,不知东林居何官?操何柄?在朝列言路者,反谓无权,而林下投闲杜门乐道者,反谓有权,此不可欺三尺竖子,而乃以欺陛下哉!至若黄克缵赃私钜万,已败犹见留;顾宪成清风百代,已死犹被论;而封疆坐死如陈用宾,科场作奸如韩敬,趋时鬻爵如赵焕,杀人媚人如熊廷弼,犹为之营护,为之称冤。国典安在哉!

望俯察臣言,立赐威断,先斩臣以谢诸奸,然后斩诸奸以谢天下,宗社幸甚。

疏奏,台谏皆大恨。宗文等及其党力诋,并侵居相,而一甲且罗织其赃私。

帝雅不喜言官,得朴疏,心善之。会大学士叶向高、方从哲亦谓朴言过当,乃下部院议罚。而朴再疏发亮嗣、应震、彦士、一甲赃私,及宗文、廷元庇韩敬、兴邦媚赵焕状,且言:“诗教为群凶盟主,实社稷巨蠹,陛下尤不可不察。”帝为下诏切责言官,略如朴指。党人益怒,排击无虚日。侍郎李汝华亦以属吏出位妄言劾朴。部院议镌朴三级,调外任,帝持不下。至明年四月,吏部奉诏起废,朴名预焉。于是党人益哗,再起攻朴,并及文选郎郭存谦。存谦引罪,攻者犹未已。

朴益愤,复陈浙人空国之由,追咎沈一贯,诋宗文及毛一鹭甚力,以两人皆浙产也。顷之,又再疏劾宗文、一鹭及其党董定策等。帝皆置不问。其年六月,始用阁臣言,下部院疏,谪朴州同知。自后党人益用事,遂以京察落其职。

天启初,起用,历官参议。卒,赠太仆少卿。魏忠贤窃柄,御史安伸追论,诏夺其赠。崇祯初,复焉。

夏嘉遇,字正甫,松江华亭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授保定推官。

四十五年,用治行征。当擢谏职,先注礼部主事。帝久倦勤,方从哲独柄国。

碌碌充位,中外章奏悉留中。惟言路一攻,则其人自去,不待诏旨。台谏之势,积重不返,有齐、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齐则给事中亓诗教、周永春,御史韩浚。

楚则给事中官应震、吴亮嗣。浙则给事中姚宗文、御史刘廷元。而汤宾尹辈阴为之主。其党给事中赵兴邦、张延登、徐绍吉、商周祚,御史骆骎曾、过庭训、房壮丽、牟志夔、唐世济、金汝谐、彭宗孟、田生金、李徵仪、董元儒、李嵩辈,与相倡和,务以攻东林排异己为事。其时考选久稽,屡趣不下,言路无几人,盘踞益坚。后进当入为台谏者,必钩致门下,以为羽翼,当事大臣莫敢撄其锋。

诗教者,从哲门生,而吏部尚书赵焕乡人也。焕耄昏,两人一听诗教。诗教把持朝局,为诸党人魁。武进邹之麟者,浙人党也。先坐事谪上林典簿,至是为工部主事,附诗教、浚。求吏部不得,大恨,反攻之,并诋从哲。诗教怒,焕为黜之麟。时嘉遇及工部主事钟惺、中书舍人尹嘉宾、行人魏光国皆以才名,当列言职。诗教辈以与之麟善,抑之,俾不与考选。以故嘉遇不能无怨。

四十七年三月,辽东败书闻,嘉遇遂抗疏言:“辽左三路丧师,虽缘杨镐失策,揆厥所由,则以纵贷李维翰故。夫维翰丧师辱国,罪不容诛,乃仅令回籍听勘。谁司票拟?则阁臣方从哲也;谁司纠驳?则兵科赵兴邦也。参貂白镪,赂遗绎络,国典边防,因之大坏。惟陛下立断。”疏入,未报。从哲力辨,嘉遇再疏劾之,并及诗教。于是诗教、兴邦及亮嗣、延登、壮丽辈交章力攻。诗教谓嘉遇不得考选,故挟私狂逞。嘉遇言:“诗教于从哲,一心拥戴,相倚为奸。凡枚卜、考选诸大政,百方挠阻,专务壅蔽,遏绝主聪。遂致纲纪不张,戎马驰突,臣窃痛之。今内治尽坏,纵日议兵食、谈战守,究何益于事?故臣为国击奸,冀除祸本,虽死不避,尚区区计升沉得丧哉!”

时兴邦以右给事中掌兵科。先有旨,俟辽东底宁,从优叙录。至是以嘉遇连劾,吏部遂立擢为太常少卿。嘉遇益愤,疏言:“四路奏功,兴邦必将预其赏。

则今日事败,兴邦安得逃其罚?且不罚已矣,反从而超陟之。是臣弹章适为荐剡,国家有如是法纪哉!”疏奏,诸御史复合词攻嘉遇。嘉遇复疏言:“古人有云,见无礼于君者逐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诗教、兴邦谓臣不得台谏而怒。夫爵位名秩,操之天子,人臣何敢干?必如所言,是考选予夺,二臣实专之。此无礼于君者一。事宁优叙,非明旨乎?乃竟蔑而弃之。此无礼于君者二。魏光国疏论诗教,为通政沮格。夫要截实封者斩。自来奸臣不敢为,而诗教为之。此无礼于君者三。二奸每事请托,一日以七事属职方郎杨成乔。成乔不听,遂逐之去。诗教以旧憾欲去其乡知府,考功郎陈显道不从,亦逼之去。夫吏、兵二部,天子所以驭天下也,而二奸敢侵越之。此无礼于君者四。有臣如此,臣义岂与俱生哉!”

先是,三党诸魁交甚密,后齐与浙渐相贰。布衣汪文言者,素游黄正宾、于玉立之门,习知党人本末。后玉立遣之入都,益悉诸党人所为,策之曰:“浙人者,主兵也,齐、楚则应兵。成功之后,主欲逐客矣,然柄素在客,未易逐,此可构也。”遂多方设奇间之,诸人果相疑。而邹之麟既见恶齐党,亦交斗其间。

扬言齐人张凤翔为文选,必以年例斥宗文、廷元。于是齐、浙之党大离。及是嘉遇五疏力攻,诗教辈亦窘。而浙人唐世济、董元儒遂助嘉遇排击。自是亓、赵之势顿衰,兴邦竟不果迁,自引去。时论快焉。

光宗立,嘉遇乞改南部,就迁吏部员外郎。天启中,赵南星秉铨,召为考功员外郎,改文选署选事。时左光斗、魏大中以嘉遇与之麟、韩敬同年相善,颇疑之。已,见嘉遇公廉,亦皆亲善。及陈九畴劾谢应祥,语连嘉遇,镌三级,调外,语具南星传。未几,党人张讷诬劾南星,并及嘉遇,遂除名。寻锻炼光斗、大中狱,诬嘉遇尝行贿。逮讯论徒,愤恨发病卒。崇祯初,赠太常少卿。

赞曰:李植、江东之诸人,风节自许,矫首抗俗,意气横厉,抵排群枉,迹不违乎正。而质之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之义,不能无疚心焉。“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圣人所为致慨于末世之益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