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帝觉其奸,意稍稍疑。及李贤力言夺门非是,始大悟,疏吉祥。无何,石亨败,吉祥不自安,渐蓄异谋,日犒诸达官,金钱、穀帛恣所取。诸达官恐吉祥败而己随黜退也,皆愿尽力效死。钦问客冯益曰:“自古有宦官子弟为天子者乎?”益曰:“君家魏武,其人也。”钦大喜。天顺五年七月,钦私掠家人曹福来,为言官所劾。帝令锦衣指挥逮杲按之,降敕遍谕群臣。钦惊曰:“前降敕,遂捕石将军。今复尔,殆矣。”谋遂决。是时甘、凉告警,帝命怀宁侯孙镗西征,未发。吉祥使其党掌钦天监太常少卿汤序择是月庚子昧爽,钦拥兵入,而已以禁军应之。谋定,钦召诸达官夜饮。是夜,镗及恭顺侯吴瑾俱宿朝房。达官马亮恐事败,逸出,走告瑾。瑾趣镗由长安右门隙投疏入。帝急絷吉祥于内,而敕皇城及京城九门闭弗启。钦知亮逸,中夜驰往逮杲家,杀杲,斫伤李贤于东朝房。以杲头示贤曰:“杲激我也。”又杀都御史寇深于西朝房。攻东、西长安门不得入,纵火。守卫者拆河壖砖石塞诸门。贼往来叫呼门外。镗遣二子急召西征军击钦于东长安门。钦走攻东安门,道杀瑾。复纵火,门毁。门内聚薪益之,火炽,贼不得入。天渐曙,钦党稍稍散去。镗勒兵逐钦,斩铉、钅睿,镗子軏斫钦中膊。
钦走突安定诸门,门尽闭。奔归家,拒战。会大雨如注,镗督诸军大呼入,钦投井死。遂杀铎,尽屠其家。越三日,磔吉祥于市。汤序、冯益及吉祥姻党皆伏诛。
马亮以告反者,授都督。
英宗始任王振,继任吉祥,凡两致祸乱。其他宦者若跛儿干、亦失哈、喜宁、韦力转、牛玉之属,率凶狡。土木之败,跛儿干、喜宁皆降敌。跛儿干助敌反攻,射内使黎定。既又为敌使至京,有所需索,景帝执而诛之。喜宁数为也先画策,索赏赐,导入边寇掠。上皇患之,言于也先;使宁还京索礼物,而命校尉袁彬以密书报边臣。至独石,参将杨俊擒宁送京师,景泰元年二月磔于市。亦失哈镇辽东。敌犯广宁,亦失哈禁官军勿出击。百户施带儿降敌,为脱脱不花通于亦失哈。
正统十四年冬,带儿逃归,巡按御史刘孜并劾亦失哈及他不法事。景帝命诛带儿,而置亦失哈不问。韦力转者,性淫毒,镇守大同,多过恶。衔军妻不与宿,杖死其军。又与养子妻淫戏,射杀养子。天顺元年,工部侍郎霍瑄发力转僣用金器若王者,及强娶所部女为妾诸不法事。帝怒,执之下锦衣卫狱,既而宥之。牛玉事,详《吴废后传》。
其与吉祥分道征兀良哈者刘永诚,永乐时,尝为偏将,累从北征。宣德、正统中,再击兀良哈。后监镇甘、凉,战沙漠,有功。景泰末,掌团营。英宗复辟,勒兵从,官其嗣子聚。成化中,永诚始卒。
怀恩,高密人,兵部侍郎戴纶族弟也。宣宗杀纶,并籍恩父太仆卿希文家。
恩方幼,被宫为小黄门,赐名怀恩。宪宗朝,掌司礼监。时汪直理西厂,梁芳、韦兴等用事。恩班在前,性忠鲠无所挠,诸阉咸敬惮之。员外郎林俊论芳及僧继晓下狱,帝欲诛之,恩固争。帝怒,投以砚曰:“若助俊讪我。”恩免冠伏地号哭。帝叱之出。恩遣人告镇抚司曰:“汝曹谄芳倾俊。俊死,汝曹何以生!”径归,称疾不起。帝怒解,遣医视恩,卒释俊。会星变,罢诸传奉官。御马监王敏请留马房传奉者,帝许之。敏谒恩,恩大骂曰:“星变,专为我曹坏国政故。今甫欲正之,又为汝坏,天雷击汝矣!”敏愧恨,遂死。进宝石者章瑾求为锦衣卫镇抚,恩不可,曰:“镇抚掌诏狱,奈何以贿进。”当是时,尚书王恕以直谏名,恩每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宪宗末,惑万贵妃言,欲易太子,恩固争。
帝不怿,斥居凤阳。孝宗立,召归,仍掌司礼监,力劝帝逐万安,用王恕。一时正人汇进,恩之力也。卒,赐祠额曰显忠。
同时有覃吉者,不知所由进,以老阉侍太子。太子年九岁,吉口授《四书》章句及古今政典。宪宗赐太子庄田,吉劝毋受,曰:“天下皆太子有也。”太子偶从内侍读佛经,吉入,太子惊曰:“老伴来矣。”亟手《孝经》。吉跪曰:“太子诵佛书乎?”曰:“无有。《孝经》耳。”吉顿首曰:“甚善。佛书诞,不可信也。”弘治之世,政治醇美,君德清明,端本正始,吉有力焉。
汪直者,大藤峡瑶种也。初给事万贵妃于昭德宫,迁御马监太监。成化十二年,黑眚见宫中,妖人李子龙以符术结太监韦舍私入大内,事发,伏诛。帝心恶之,锐欲知外事。直为人便黠,帝因令易服,将校尉一二人密出伺察,人莫知也,独都御史王越与结欢。明年设西厂,以直领之,列官校刺事。南京镇监覃力朋进贡还,以百艘载私盐,骚扰州县。武城县典史诘之,力朋击典史,折其齿,射杀一人。直廉得以闻,逮治论斩。力朋后得幸免,而帝以此谓直能摘奸,益幸直。
直乃任锦衣百户韦瑛为心腹,屡兴大狱。
建宁卫指挥杨晔,故少师荣曾孙也,与父泰为仇家所告,逃入京,匿姊夫董玙所。玙为请瑛,瑛阳诺而驰报直。直即捕晔、玙考讯,三琶之。琶者,锦衣酷刑也。骨节皆寸解,绝而复苏。晔不胜苦,妄言寄金于其叔父兵部主事士伟所。
直不复奏请,捕士伟下狱,并掠其妻孥。狱具,晔死狱中,泰论斩,士伟等皆谪官,郎中武清、乐章,行人张廷纲,参政刘福等皆无故被收案。自诸王府边镇及南北河道,所在校尉罗列,民间斗詈鸡狗琐事,辄置重法,人情大扰。直每出,随从甚众,公卿皆避道。兵部尚书项忠不避,迫辱之,权焰出东厂上。
五月,大学士商辂与万安、刘珝、刘吉奏其状。帝震怒,命司礼太监怀恩、覃吉、黄高至阁下,厉色传旨,言:“疏出谁意?”辂口数直罪甚悉,因言:“臣等同心一意,为国除害,无有先后。”珝慷慨泣下。恩遂据实以奏。顷之,传旨慰劳。翼日,尚书忠及诸大臣疏亦入。帝不得已,罢西厂,使怀恩数直罪而宥之,令归御马监,调韦瑛边卫,散诸旗校还锦衣。中外大悦。然帝眷直不衰。直因言阁疏出司礼监黄赐、陈祖生意,为杨晔报复。帝即斥赐、祖生于南京。御史戴缙者,佞人也,九年秩满不得迁。窥帝旨,盛称直功。诏复开西厂,以千户吴绶为镇抚,直焰愈炽。未几,令东厂官校诬奏项忠,且讽言官郭镗、冯贯等论忠违法事。帝命三法司、锦衣卫会问。众知出直意,无敢违,竟勒忠为民。而左都御史李宾亦失直旨褫职,大学士辂亦罢去。一时九卿劾罢者,尚书董方、薛远及侍郎滕昭、程万里等数十人。以所善王越为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陈钺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
十五年秋,诏直巡边,率飞骑日驰数百里,御史、主事等官迎拜马首,箠挞守令。各边都御史畏直,服櫜鞬迎谒,供张百里外。至辽东,陈钺郊迎蒲伏,厨传尤盛,左右皆有贿。直大悦。惟河南巡抚秦纮与直抗礼,而密奏直巡边扰民。
帝弗省。兵部侍郎马文升方抚谕辽东,直至不为礼,又轻钺,被陷坐戍,由是直威势倾天下。
直年少喜兵。陈钺讽直征伏当加,立边功自固。直听之,用抚宁侯朱永总兵,而自监其军。师还,永封保国公,钺晋右都御史,直加禄米。又用王越言,诈称亦思马因犯边。诏永同越西讨,直为监军。越封威宁伯,直再加禄米。已,伏当加寇辽东,亦思马因寇大同,杀掠甚众。辽东巡按强珍发钺奸状,直右钺谪珍。
于是恶直者,指王越、陈钺为二钺。小中官阿丑工俳优,一日于帝前为醉者谩骂状。人言驾至,谩如故。言汪太监至,则避走。曰:“今人但知汪太监也。”又为直状,操两钺趋帝前。旁人问之,曰:“吾将兵,仗此两钺耳。”问何钺,曰:
“王越、陈钺也。”帝听然而笑,稍稍悟,然廷臣犹未敢攻直也。会东厂尚铭获贼得厚赏,直忌,且怒铭不告。铭惧,乃廉得其所泄禁中秘语奏之,尽发王越交通不法事,帝始疏直。
十七年秋,命直偕越往宣府御敌。敌退,直请班师。不许,徙镇大同,而尽召将吏还,独留直、越。直既久镇不得还,宠日衰。给事御史交章奏其苛扰,请仍罢西厂。阁臣万安亦力言之。而大同巡抚郭镗复言直与总兵许宁不和,恐误边事。帝乃调直南京御马监,罢西厂不复设。中外欣然。寻又以言官言,降直奉御,而褫逐其党王越、戴缙、吴绶等。陈钺已致仕,不问。韦瑛后坐他事诛,人皆快之,然直竟良死。缙由御史不数年至南京工部尚书。越、钺颇以材进。缙无他能,工侧媚而已。
西厂废,尚铭遂专东厂事。闻京师有富室,辄以事罗织,得重贿乃已。卖官鬻爵,无所不至。帝寻觉之,谪充南京净军,籍其家,辇送内府,数日不尽。而陈准代为东厂。准素善怀恩,既代铭,诫诸校尉曰:“有大逆,告我。非是,若勿预也。”都人安之。
梁芳者,宪宗朝内侍也。贪黩谀佞,与韦兴比。而谄万贵妃,日进美珠珍宝悦妃意。其党钱能、韦眷、王敬等,争假采办名,出监大镇。帝以妃故,不问也。
妖人李孜省、僧继晓皆由芳进,共为奸利。取中旨授官,累数千人,名传奉官,有白衣躐至太常卿者。陕西巡抚郑时论芳被黜,陕民哭送之。帝闻颇悔,斥传奉官十人,系六人狱,诏自后传旨授官者俱覆奏,然不罪芳也。刑部员外郎林俊以劾芳及继晓下狱。久之,帝视内帑,见累朝金七窖俱尽,谓芳及韦兴曰:“糜费帑藏,实由汝二人。”兴不敢对。芳曰:“建显灵宫及诸祠庙,为陛下祈万年福耳。”帝不怿曰:“吾不汝瑕,后之人将与汝计矣”。芳大惧,遂说贵妃劝帝废太子,而立兴王。会泰山累震,占者言应在东朝。帝惧,乃止。孝宗立,谪芳居南京,寻下狱,兴亦斥退。正德初,群阉复荐兴司香太和山,兼分守湖广行都司地方。尚书刘大夏、给事中周玺、御史曹来旬谏,不听。兴遂复用,而芳卒废以死。
钱能,芳党也。宪宗时,郑忠镇贵州,韦朗镇辽东,能镇云南,并恣纵,而能尤横。贵州巡抚陈宣劾忠,因请尽撤诸镇监,帝不允。而云南巡按御史郭阳顾上疏誉能,请留之云南。旧制,安南贡道出广西,后请改由云南,弗许也。能诈言安南捕盗兵入境,请遣指挥使郭景往谕其王,诏从之。能遂令景以玉带、彩缯、犬马遗王,绐其贡使改道云南。边吏格之不得入,乃去。复遣景与指挥卢安等索宝货于干崖、孟密诸土司,至逼淫曩罕弄女孙,许为奏授宣抚。逾三年,事发。
诏巡抚都御史王恕廉之,捕景,景赴井死。再遣刑部郎中锺蕃往按,事皆实。帝宥能,而致其党九人于法。指挥姜和、李祥不就逮,能复上疏为二人求宥,帝曲从之。巡按御史甄希贤复劾能杖守矿千户一人死,亦不罪。召归,安置南京。复夤缘得南京守备。时恕为南京参赞尚书,能心惮恕不敢肆。久之卒。
韦眷、王敬亦芳党。眷为广东市舶太监,纵贾人通诸番,聚珍宝甚富。请以广南均徭户六十隶市舶。布政使彭韶争之,诏给其半。眷又诬奏布政使陈选,被逮道卒,自是,人莫敢逆眷者。弘治初,眷因结蔡用妄举李父贵冒纪太后族,降左少监,撤回京。事详《纪太后传》。
王敬好左道,信妖人王臣。使南方,挟臣同行。伪为诏,括书画、古玩,聚白金十万余两。至苏州,召诸生使录妖书,且辱之。诸生大哗。巡抚王恕以闻。
东厂尚铭亦发其事。诏斩臣,而黜敬充孝陵卫净军。
何鼎,余杭人,一名文鼎,性忠直。弘治初,为长随,上疏请革传奉官,为侪辈所忌。寿宁侯张鹤龄兄弟出入宫禁,尝侍内庭宴。帝如厕,鹤龄倚酒戴帝冠,鼎心怒。他日鹤龄复窥御帷,鼎持大瓜欲击之,奏言:“二张大不敬,无人臣礼。
”皇后激帝怒,下鼎锦衣狱。问主使,鼎曰:“有。”问为谁,曰:“孔子、孟子也。”给事中庞泮、御史吴山及尚书周经、主事李昆、进士吴宗周先后论救,帝以后故,俱不纳。后竟使太监李广杖杀鼎。帝追思之,赐祭勒其文于碑。是时,中官多守法,奉诏出镇者,福建邓原、浙江麦秀、河南蓝忠、宣府刘清,皆谦洁爱民。兵部上其事,赐敕旌励。又有司礼太监萧敬者,历事英宗、宪宗,谙习典故,善鼓琴。帝尝语刘大夏曰:“萧敬朕所顾问,然未尝假以权也。”独李广、蒋琮得帝宠任,后二人俱败,而敬至世宗朝,年九十余始卒。
李广,孝宗时太监也。以符箓祷祀蛊帝,因为奸弊,矫旨授传奉官,如成化间故事,四方争纳贿赂。又擅夺畿内民田,专盐利巨万。起大第,引玉泉山水,前后绕之。给事叶绅、御史张缙等交章论劾,帝不问。十一年,广劝帝建毓秀亭于万岁山。亭成,幼公主殇,未几,清宁宫灾。日者言广建亭犯岁忌,太皇太后恚曰:“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广惧自杀。帝疑广有异书,使使即其家索之,得赂籍以进,多文武大臣名,馈黄白米各千百石。帝惊曰:“广食几何,乃受米如许。”左右曰:“隐语耳,黄者金,白者银也。”帝怒,下法司究治。诸交结广者,走寿宁侯张鹤龄求解,乃寝勿治。广初死时,司设监太监为请祠额葬祭,及是以大学士刘健等言,罢给祠额,犹赐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