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教授到校长,连续为清华服务近半个世纪,这在中外教育史上是罕见的。他出任清华校长后创造了清华的黄金期,全面提升了清华的素质和声誉,厥功至伟,被誉为清华的“终身校长”。
“他的确是蔡孑民先生而后最值得我们学习的一位教育家。”教育家傅任敢先生如是说。
“他”是谁?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也。
世人知道梅贻琦的已不多了,也难怪,1949年6月梅贻琦代表国民党政府出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科学会议后,如泥牛入海。他先在美国管理“清华基金”,1955年赴台,用清华基金筹办“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和新竹清华大学,至1962年病殁台北。
“梅贻琦先生可以回来嘛!他没有做过对我们不利的事。”周恩来的这句话,可视为共产党对梅贻琦的政治定位。
梅贻琦,字月涵,祖籍江苏武进(今常州),生于天津,远祖梅殷是朱元璋的驸马,受命驻防天津,梅家从此成为津门望族。诗书传家,梅贻琦的父亲梅臣中过秀才。清末,家道中落。梅贻琦1904年入南开学堂,因品学兼优,颇得张伯苓赏识。1908年被保送保定高等学堂。次年,以第六名优秀成绩被录取为第一批庚款留学生,放洋,赴美国吴士脱工业大学攻读电机专业,1914年毕业后回国,不久应清华邀约回母校执教。此后,由教授到校长,连续为清华服务近半个世纪,这在中外教育史上是罕见的。他出任清华校长后创造了清华的黄金期,全面提升了清华的素质和声誉,厥功至伟,被誉为清华的“终身校长”。
一位西哲说:“教育的出发点就是爱。”
梅贻琦爱家。
梅贻琦有姐弟多人,儿时每人都有一个奶妈。可是等到幺弟贻宝出世时,家已日暮途穷,奶妈都辞了。10岁的梅贻琦当了婴儿贻宝的“奶妈”,每日必做的功课是喂弟弟奶糕,照料弟弟。放洋期间,梅贻琦从牙缝中抠出十元五元,不时寄回家中济穷,助弟弟们上学。回国后他供职清华,说媒提亲者踏破门槛,面对三个弟弟读中学,特别是见到二弟贻瑞因无钱中断学业,他很难过,为赡养父母,帮助弟弟们上学,他决计不考虑自己的婚姻。直到30岁时才与韩咏华结婚。弟弟们上中学、大学的费用全部由他一人负担。即是婚后,他还把每月的薪水分成三份,赡养父母,助弟弟们上学,自己的小家仅留三分之一。梅贻琦逝世后,幺弟梅贻宝(曾任燕京大学校长)含泪回忆说:“五哥长我11岁,生为长兄,业为尊师,兼代严父。”
梅贻琦爱国。
早在1927年,他对清华游美预备部毕业班作临别赠言时,意味深长地说:“赠别的话,不宜太多,所以吾最后只要劝诸君在外国的时候,不要忘记祖国。”1931年,他在出任清华校长的就职演说中强调:“中国现在的确是到了紧急关头,凡是国民一分子,不能不关心的”。“刻刻不忘了救国的重责”。当然,他认为“我们做教师做学生的,最好最切实的救国方法,就是致力学术,造成有用人才,将来为国家服务”。次年,在纪念“九·一八”事变一周年的纪念会上,他沉痛地说,那是“国难追悼会”。面对东北地图变色的悲剧,他坚信“不甘沦为奴隶的民众,将群起而图之”,他信心十足:“东北三省虽亡,东北人心未死……有此民族精神存在,则东北将不致终亡。”在西南联大时,到梅贻琦家做客的人,梅夫人都会捧出一盘自制的叫“定胜糕”的点心招待大家,即米糕上嵌有“定胜糕”三个字,表达他们对抗战胜利的信心。
梅贻琦向以讷于言而敏于行称著,更以言必行,行必果而名世。由于他身居清华校长的特殊位置,对学生运动是十分敏感的。20世纪40年代末的清华中共地下党干部白祖诚回忆说:“……在那两年中,以梅贻琦校长和诸士荃训导长等主持的校务当局,始终基本上没有干涉、限制过学运和学生的活动。”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中共清华地下党负责人之一陶瀛孙回忆说:“梅贻琦比较明智,捐十元大洋做活动经费(指中共地下党活动)。”西南联大时期,梅贻琦“曾积极提倡师生为抗战工作而努力”。在清华校友通讯上,他发表过两篇《抗战期中的清华》,在报告校务的字里行间充满爱国激情。1938年春,国民党政府发动训练机械化部队,梅贻琦倡导机械系二、三、四年级学生参加交辎学校受训,毕业后分赴各地工作。1939年,抗战部队急需电讯人才,他就在电机系专设电讯专修科,为抗战服务。1943年盟军来华征集译员,随军上前线,那是很危险的。梅率先垂范,支持正在二年级(本不属应征对象)就读的儿子梅祖彦弃笔从戎参加远征军,二女儿梅祖彤也参加了战地医疗队。
受梅贻琦的影响、熏陶,儿子梅祖彦在部队服务三年后,赴美留学。1949年毕业于梅贻琦的母校吴士脱工业大学并在美工作。1954年梅祖彦毅然回到大陆,为新中国服务。此举是得到梅贻琦的默许而成行的。梅贻琦听说儿子“回到清华母校任教感到快慰”。梅贻琦故去后,夫人韩咏华于1977年也落叶归根回到大陆安度晚年。政府给予优厚待遇,安排她为全国政协第四届特邀委员。
梅贻琦儒雅、谦和。他虽工科出身,但喜爱音乐、书画和诗词,又通晓四书五经、史地和社会科学,洞悉人性的隐微。人称他是“寡言君子”,望之岸然,即之也温,对人和颜悦色。如遇工作中问题,他总先问旁人:“你看怎样办好?”得到回答后,如果他同意,便说“我看就这样办吧!”如不同意,则说我看还是怎样怎样办为好,或说我看如果那样办会如何如何,或者说“我看我们再考虑考虑”,从无疾言厉色。
1940年9月,西南联大的清华师生为他举行公祝会,纪念他为清华服务25周年,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送他一块“育材兴邦”匾额,他的美国母校吴士脱工业大学授他名誉工程博士学位。面对朋友、同仁道贺,他在答辞中说:“方才听了几位先生以个人为题目,说了不少夸奖的话,自己不敢说他们的话是错的,因为无论哪个人总有一些长处,但也必有他的短处,只是诸位不肯说这个人的短处罢了。仔细想来,或许诸位因为爱清华的缘故,爱屋及乌,所以对于这个人不免有情不自禁的称扬的话语;就是吴士脱工业大学赠给个人的名誉学位,也是因为他们敬重清华,所以对于这个学校的校长,做一种奖励的表示。”他在“教育部”任内,一所新大厦落成,僚属请他立碑纪念,并举行仪式。可梅贻琦只在签呈上画了个图,标明尺寸,要求在新厦墙上加一碑石记上兴工、竣工日期即可,其他都不要。晚年有人要为他设立“梅月涵奖学金”,他执意不肯。这些,都显示了他的人格魅力。
“生斯长斯,吾爱吾庐”。梅贻琦用这八个字概述了他与清华的血缘之亲,也表达了他对清华的挚爱。他说:“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
1931年底,他出任清华校长,可称得上受命于危难之时。自罗家伦于1930年离职(当属被逐)后,清华长时期没有合适的校长人选,连续空缺了11个月,不断易人,反复被逐。国民党政府只好令在任“留美学生监督”的梅贻琦出山。梅贻琦感到荣幸、快慰,但又担心自己不能胜任,虽一再请辞,终未获准,遂赴任。他在《就职演说》中有极为中肯的表白:“(我)又享受过清华留学的利益,则为清华服务,乃是应尽的义务,所以只得勉力去做。但求能够称尽自己的心力,为清华谋相当发展,将来可告无罪于清华足矣。”他借此提出一句关于大学教育的经典名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不拘一格揽人才,被“三破格”的华罗庚即是典型一例。
在治校方面,梅贻琦倡导“吾从众”的民主作风。他以京剧中的“王帽”自喻,把主戏让别人唱,并说“那是自己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与有荣焉’而已。”大家都说他是个只知有事,不知有“我”的人。他博采众议,无为而治。但又择善固执。他在主张学术独立、自由教育的同时,审时度势,极力推行通才教育。他认为在抗战的特殊背景下,大学重心“应在通而不在专”,以满足社会、国家的需要为宗旨。显然,他的这一办学方针是与国民政府颁布的《抗战建国纲领》相悖的,但他一意坚持唯实,不唯上。他还强调对学生的操行的培养,要求教授在指导学生读书、做学问时,“必须指导学生如何做人。”
八年的西南联大主要校务工作是由梅贻琦负责的(另有南开的张伯苓和北大的蒋梦麟)。从《梅贻琦日记》中,可以看到在国难当头、校务繁重、生活艰苦的环境下,梅贻琦呕心沥血,才创造出联大“筚路蓝缕,弦歌不辍”的局面。
1940年9月,梅贻琦的美国母校邀请他参加校庆,并颁他荣誉博士学位,他丢不下艰难竭蹶中的联大,没有前往。他的胸怀是宽广的。为渡危艰,当时清华的教师组织“清华服务社”,通过为社会服务取得一些报酬,以改善教职员生活。梅贻琦将该社所获的利润,让西南联大全体同仁分享,每人多发一个月的酬薪,深得大家的拥戴。
1948年时局发生变化,是年底梅贻琦与一些名教授被当局接到南京。12月22日国民政府要梅贻琦出任教育部长,梅坚辞。据当时一起同行的张起钧教授回忆,梅贻琦在清华同学会上沉痛地表示:他身为清华校长,把清华弃置“危城”,只身南来,深感惭愧,怎好跑出来做官?这“表现了学人的风格,树立了师德的典范。”“不愧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