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S·福勒斯特
天气非常冷。斯莱德抬头看着窗外,外面正下着雨。他非常喜欢这种天气,因为他觉得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愿意出门转悠,更不用说去海滩闲逛了。他回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还有一个小时,他想。他决定再利用这点时间细细地回想一下自己的计划,检查一下是不是每一环节都没有疏漏。
他要去干掉斯鲍尔丁,要让这个年轻的敌人在世界上永远消失,连个尸首也找不到。斯鲍尔丁和他一样是律师,住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一年前,斯莱德窃用了一位业主的大笔信托财产,只是运气不好,在一次投机冒险中输得一干二净。他在偷用别人的财产时原以为手段老练绝妙,不会让别人发现,谁知竟被斯鲍尔丁看出了究竟。斯鲍尔丁居然管起了这桩闲事,并要求他尽早归还那位业主的财产,不然就要通知受害者和向法院告发。所以,斯莱德现在的处境是,只要斯鲍尔丁说一句话,他就得坐牢。这就是他要除掉斯鲍尔丁的原因。
整个计划细细地在他的头脑中过了一遍,他觉得十分满意,斯莱德把那张潮汐涨落时刻表放在桌子上,兴奋地搓搓手。他是有理由兴奋的,他把时间掌握得犹如一只精密无误的钟表。目前正值春潮,今晚的潮水将会降到一年中的最低线。潮水退尽的时间就在凌晨一点半,这个时间可是不早不晚,恰到好处。今天是周五,斯鲍尔丁肯定和往常一样,在60英里外的一个分所忙碌一天之后,乘晚班火车回来,那辆火车到达这个地方的时间应该是晚上12点半。
钟表的指针好像动得飞快,今晚真是令他激动不已,却又有点担惊受怕,只要出现一点差错,他可能就完了。还有什么漏洞吗?没有漏洞了,斯莱德好好思考了一下,他再次兴奋地搓搓双手。那个自制的杀人工具,还有一大堆铁质重物,都被放到汽车后座上。斯莱德的凶器非常奇怪:一截18英寸长的粗壮绳子,两端各固定着一段6英寸长的木棒。只要用一只手抓住那两段木棒,就自然形成了一圈绞索。
可以出发了,斯莱德提醒自己。来到屋外,冷风和冰雨打在他的脸上,他没有顾及这些,他太兴奋了。斯莱德从车库里倒出汽车,驾着它朝火车站开去。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窄街边上,斯莱德掉转车头,使它朝向站前大街。他熄灭车灯,安静地坐在车里等待。斯莱德看到了火车头发出的灯光,火车进站了。过了一会儿,车站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搬运工们都开始准备下班了。
终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年轻的斯鲍尔丁走上了站前大街。他缩紧脖子,顶着呼啸的风雨赶路,在经过这条窄街口时没有注意到停着的汽车。斯莱德在默默地数数,一直数到200,然后打开前灯,启动引擎,把汽车驶出窄街,进入站前大街,跟在斯鲍尔丁后面。
汽车灯光照在斯鲍尔丁身上,他本能地往路边靠。
“这不是斯鲍尔丁吗!”汽车里的斯莱德大声叫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喂,哥们儿,我捎你一段吧!”斯鲍尔丁惊讶地回过头,接着感激地点点头:“太感谢了!在这种鬼天气走路可真是要命啊!”他一头钻进了汽车,把车门关好。
这个过程没有别人看见。
“你运气可真不错啊!”斯莱德冲他一笑,“我在克雷太太家里打牌,回家途中听到了末班火车进站的声音,我才记起,今天是周五,你今晚一定会坐这班车回来,所以我多绕了点路,把汽车开到火车站来,让你好搭我的车回家。”
“哎呀,你真是太好了!”
这时,斯莱德的这张老脸突然不笑了,他说:“不过,说真的,我这么做也并非没有私心,我还是想跟你谈谈那桩信用款的事。”
“哦,是这样啊,”斯鲍尔丁以为他已经知道错了,“我在上周又提醒了你一次,你得赶快把那笔财产交还了。”
“唉,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现在交出这么大的一笔钱确实有困难,况且,这笔钱的主人现在国外,不着急嘛!”斯莱德装模作样地双手一摊。
“他在不在国外和你交不交这笔钱没什么关系。告诉你吧,他已经不相信你了,我已成了他的诉讼委托人。我们不忍心看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弄得身败名裂,所以才先由我来忠告你及早还钱,私下解决就行了。”
听了这话,斯莱德嘎的一声刹住汽车,大声说:“请你注意,斯鲍尔丁,我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你,现在只是想让你再多给我一段时间。等我两个月好吧,到那时,我的情况就会好多了!”
对这次央求,斯莱德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这只是他详尽计划中的一个前奏。他那握着特制绳套的左手已经悄悄地从衣袋里伸了出来,左臂搭在了那人身后的椅背上。他的嘴里依然喋喋不休:“我只要两个月就够了,只要两个月……”
但年轻律师坚决地回绝了:“我认为,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也许,还是让我下车走回家比较好!”说完,斯鲍尔丁伸手去拉汽车门把。就在这时,斯莱德的圈绞索猛一下扣进了斯鲍尔丁的脑袋,他脖子上的绳索深深地陷入了皮肉。斯莱德倾身过来,用两只手握紧木头把,发疯一样地拧转,他紧咬牙关,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事实上,斯鲍尔丁连一口气也来不及出就被勒死了,而且,他死之前早就失去了知觉,全靠斯莱德紧紧地抓着绳套木把,尸体才没有朝前面倒去。现在好了,只剩下处理尸体一件事了。斯莱德把死者的膝盖往前挪了挪,让他斜靠在车门边的坐椅上。
汽车再次启动,疾驰在落雨的夜晚。这时候的海潮应该已经落到了最低线,离那处海滩也只有10里路了。对于这里的一切,斯莱德十分熟悉,为了记住这段路,他驾着汽车在这块地方往返了不知多少个来回。终于到了那个荒僻的海滩,雨好像已经停了,但寒风在漆黑的夜空里肆意怒吼。他钻出汽车,走到车子的另一边。他拉开那扇车门时,死人一下子跌出来倒在他的怀里。他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斯莱德一边抱着尸体,一边伸手在汽车后座上找东西。他取出一块块大小不等的废铁,塞进死人的衣袋。有这么多重物压在身上,再把他沉在大海春潮的最低线,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斯莱德咬咬牙,尽力要把尸体抱起来,他感到一阵晕眩。在他这个年龄,再加上身体瘦弱,体力已不足以抱起一具尸体了,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很快在寒风中变得冰冷。有一阵子,他几乎要被恐慌和绝望压倒了。难道自己的精心谋划要败在体力不支上?他咬咬牙,逼迫自己去搬那尸体。
斯莱德慢慢转过身,背部对着僵立着的尸体,慢慢地弯下腰,把死人驮在背上。死者的双手垂下来,紧贴在他两耳下方的脖颈上。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使劲做了个类似痉挛的动作,趁势让斯鲍尔丁的双脚靠着他的腰际。老头的腰背低低地弯着,他就这样开始徐徐挪步,背着沉重的尸体艰难地在沙滩上前行。
他不停顿地举步向前,在坡度和缓的沙滩上,一摇三摆地前行,向着拍岸浪涛喧哗的方向前进。他的双脚踩在沙土上,感到十分柔软,心中却急得不行,现在正在上涨的潮头离这儿大约还有2里地,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那处海滩。
这时候,雨又下了起来了,击打在他的脸上;风又刮起来了,就像愤怒的狼狗在叫。这是有些恐怖!不过,这没有什么,正因为这样,他才选中了这个地方来沉尸。从明天开始,退潮线就会上移,一天比一天向岸边挪近,尸体就好像被放进了谁也无法开启的保险箱里,任何人也发现不了,直到尸体被鱼虾或海兽吃个精光。
斯莱德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敢停下来。现在时间紧迫,在潮水上涨之前,时间只够他把尸体背到落潮线下面,然后迅速离开。他模糊地看到,远处黑暗中有一道泛着白光的头潮正滚滚而来;再远处,浪潮在那里翻滚。斯莱德努力镇定下来,一脚踏进海水。他一步接一步,越走越深,必须走到齐腰深处才能扔下尸体。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海水漫过足踝、膝盖,最后漫过了他的腰。好了,终于可以停下来了,斯莱德在黑暗中张着嘴,使劲地喘着粗气。他把身体向一边一斜,想让斯鲍尔丁的尸体从自己的背上落下来,可是,尸体却一动不动,像黏在了他的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他使劲拉尸体的手臂,那两只冰冷的手却紧紧地卡在他的头颈两侧,一点也不能松动。他发狂似的浑身颤动起来,想尽力把死人卡在自己腰上的腿掰开,可是,它们却像早已锈死的钳子,怎么也弄不开。
斯莱德惊恐万分,疯狂地摇动自己的身体,想把尸体弄下来,但尸体就是不肯下来。一个浪头袭来,在他的四周变成细小的浪花,头潮已经来了。海潮一到这平缓的海滩,就会像脱缰的野马般滚滚向前。
他又一次竭尽全力去甩那具尸体,可它就是不下来,好像牢牢地钉在他的身上,甚至越来越紧。此刻,已被吓得半死的斯莱德,企图背负着尸体从潮水里逃出去,但是,那具尸体和塞在它衣袋中的重物却把他拖翻到海水里。
天依然非常黑,大海泛着浪花汹涌地朝海滩奔来。他挣扎着,尸体依然紧紧地趴在他身上。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接着又跌倒了。至此,斯莱德再也没有爬起来。
人死之后,肌肉会硬如钢铁,尸体在斯莱德背上伏着,像一只青蛙,死者的双臂和两条腿像铁钳一样死死扣在斯莱德脖子两侧和腰上。没过多久,这两个人就都不动了,潮水在他们的头顶奔涌。涨潮了,没有人会找到他们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