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尼森一边合上手提箱盖,一边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五十九岁?哈哈!说真的,路易斯先生,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大岁数还要办寿险的。不是我们不愿意或是这种年龄超过投保限制,而是因为当一个人想投保寿险时,我们得先查清这种保险对他的家人来说有没有必要,而且还要查看被保人能负担多少保费。”他从口袋里取出钢笔,继续微笑说:“我从没用过圆珠笔。”说完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说些废话,感到有些气恼,“对了,保险金的受益人是你夫人吧?”
“不是!我单身,也没有家人。”坐在饭店房间另一边窗子一旁的男人,伸出手掩着嘴打呵欠。他穿着浴袍,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像一只怪鸟,确切地说,就像一只在灰蓝色地毯上缓缓朝预定狙击目标移动的鸬鹚。
笛尼森本来就没抱有任何期望,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在笛尼森为这个月业绩不佳感到苦恼时,拉斯?巴马斯负责的办公室转接来一个电话,一个投宿饭店的客人指名要找他上保险。笛尼森急忙赶到旅店来,他并没有深思那人为什么要指定自己,而且也没有意识到一个住旅店的过客要入保险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穿浴袍的人继续说,“是的,我没有夫人,也什么人值得我去关心。”
“那您签这份合同是为了……”
“我没说要签合同啊!”
“可代接电话的同事告诉我……”
“我只对他们说我想见见乔?笛尼森。”
笛尼森感到喉头发干,他开始不安起来。
说自己叫路易斯的男人笑了起来,“呵呵,难道你把我忘了吗?乔,才分开十年,你就记不起来我了。”
“你到底是谁?”笛尼森镇定地问。
穿浴袍的人插着双手放到膝盖上,“乔,你不相信就算了,其实我是世界上最友好的男人。正是为了表示对你的友好,我才跋涉三千英里来找你。
当时你离家太突然了,我以为会因此与你断了音讯,好在后来我一位做私家侦探朋友,在洛杉矶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你。他说你竟然做了寿险公司的业务员,这听起来真是太滑稽了!如果妮蒂也投保贵公司的寿险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杀她了。
乔,说了这么多,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长久的沉默后,笛尼森说:“你是威夫雷德?柯威吗?”
“是我,真抱歉把你骗到这里来。我这么做不过是想澄清你我之间的误会,而且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他缓缓站起来,走近笛尼森,伸出枯瘦的手臂,“乔,我们握手言和好吗?”
笛尼森面色凝重地盯着他的手,勉强握住他的指尖,轻轻摇动一下。
柯威大声说道:“真是太感激你了!我没让你感觉不愉快吧?我真希望帮助你,就像帮助其他人那样,我确实是为了表示友好才来的!”
“其他人?”
“对啊,珐拉、斐尔·赫普怀特、珐利·瓦德伦,我都已经原谅他们了,因为那件事太久、太久了,对于杀害妮蒂的事,我已没有怨恨了。你和他们很熟吧?”
自从独自离开纽约以来,已经很久没听到珐拉、赫普怀特及瓦德伦的名字了。笛尼森的嘴角微微抽搐,他说“听起来不错,柯威先生,听到你要原谅我们,我真的松了口气,很不好意思,我有点儿要紧事,我得回去了。”
“别走,乔。我很想知道你希望或用哪种方式来报答你呢?我想你一定很想听听我是用什么方式原谅其他人的,这很重要,因为我想用同样的方式补偿你。”
“我确实不能待太久。”笛尼森皱起了眉头。
柯威说:“那件事发生十年了。虽然只有短短十年,但这期间所发生的种种变化,我常感到不可思议。虽然我已年近五十,可却仍像年轻人一样精力旺盛,这都是因为妮蒂的缘故。我真希望你看看她,噢!当然是生前的她,她浑身充满活力,可以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
“那时我结婚不到两年,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公司建立没多久就迅速扩大规模。但是妮蒂却突然逼我卖掉公司,与她尽情畅游世界,享受有趣而愉快的人生。那时我虽没有退休的意思,但仍买下湖畔的房子及游艇,当做她的生日礼物。
“妮蒂究竟如何兴起想搭游艇的念头,大概只有天晓得。平常我们一起搭游艇时,她总是缩在角落里大声惊叫,动也不敢动。就在那一天,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天吧?那天天气很好,湖面非常平静,她便独自驾船出去。我可以想象她那头长长的金发迎风飞扬的景象,是如何的美丽迷人,而你们这几个男人会如扑火的飞蛾被她吸引。我并未将那件事完全归罪于你们。我想,妮蒂一定也看到坐在豪华游艇上的你们,当她看到颜色像唇膏般鲜艳的豪华游艇时,心中必然会有某些想法。
“你们大声叫嚷,并以最高速度朝游艇前进,你们的游艇所激起的波涛侵袭到她的游艇,可是,妮蒂缺乏驾驶那艘帆船式游艇的技巧。她完全惊慌失措了。或许你们连妮蒂何时落水的都不知道吧,验尸的结果也是这样。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能证明她是在落水时撞伤了头而昏迷,对我而言,我确实希望事情就是这样。我无法想象她肺部和嘴里灌满了水后,难过得无法呼救的痛苦。我知道她并未呼救。虽然当时在六十英里外的喧闹的城市中,但是,她若是呼救了我一定听得到。
“乔,希望你能了解我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的痛苦,才会向你们说出那些满含恶意的威胁之语,事后我总会回想到审问时你们那四张苍白如墓碑的脸,以及我摆出的非常丑陋的姿态……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能明白我那些话及行为动完全是出于一时冲动。”
“过了一段日子后,我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我最终认为,妮蒂的死不该怪罪你们。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在河上城市俱乐部见到珐拉,才想到应该找些方法来补偿你们。那时妮蒂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妮蒂的容貌我已记不太清楚,可是我却轻易认出了珐拉的脸,这多不可思议呀。在俱乐部里,我看见他,他看起来过得很不错,他身穿上等麻纱西服,身边还拥着一位美丽的少女。
“我很同情他的女伴,便过去和她打招呼,她叫露易丝,是初入社交界的可爱女孩子。她虽然不十分出色,却很有气质,有一双与妮蒂非常相似的薄荷绿的眼睛。就是因为这双眼瞳,我为她写了一封推荐信,让她有展示才华的机会。露易丝告诉我,珐拉酗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他每天与酒瓶为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金钱,收入却江河日下。酒精使他失去了朋友,纵然他卖力气去拉拢上司,经常请他们到家里用餐或在周末请他们到别墅玩,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健康与地位也在抛弃他。
“听说了珐拉的困境后,我立刻扪心自问,怎么做才能表示我的友好及关怀呢?花了一周的时间,我总算找到了珐拉在市区最低等地区住的那所廉价肮脏的公寓。露易丝尝试用各种方式挽救珐拉,甚至要求珐拉以发誓戒酒为条件和她订婚,我深深为他俩感到高兴。
“善良女人的爱情力量真是不容轻视,它确实能使堕落的人重新站起来。之后的六个礼拜里,珐拉已逐渐走上属于中产阶级那种无聊人士的路途了——他果然很努力地生活,而且找到了新工作。想想真是太没意思了!我决定把他从等待着的单调前途中解放出来,于是我做了他的“圣诞老人”,送给他一桶加斯狄里尼与布克斯公司于1875年产的克尼克酒。你可以想象珐拉在收到这份礼物时欣喜若狂的样子,这可是任何名酒鉴赏家都会喜爱的礼物。不过这份礼物好像让他高兴得忘乎所以了。露易丝看他再次陷入可悲的状态,气得要与他解除婚约。幸好珐拉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露易丝,又立刻振作起来,发誓今后再也不喝一滴酒。
“1955年份的夏特·姆顿·洛德的西德名酒是上等的葡萄酒,拥有这种美酒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用餐啜饮些许,是人生一大乐事,因此我送了珐拉一箱。可纯洁的露易丝并不了解这点,可怜的珐拉只好哭丧着脸,放弃了一整箱的好酒。不过话虽这样说,我想珐拉一定会私藏一两瓶吧!我觉得他这种向善的行为应该予以奖励,就送给他格连李维特出产的最高级史考基威士忌,紧接着,我又送给他一桶1924年份的玛姬·达佳威酒、一桶埃曼纽波尼尔酒、一箱夏特布兰酒。然后……对了!露易丝终于和他解除了婚约!为了庆祝露易丝离开,我又送珐拉一桶1955年份的路易·布鲁特香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