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点了点头,脑袋里突然有什么飞快闪过。
“不过,那位小姐一向挺善良,而且很胆小的样子,有一次见我们在厨房杀鸡,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真想不到那样一个人会对夫人下毒手呢。”女仆感叹道。
“当天夫人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那天早上,宴会还没开始的时候,夫人就说有点不舒服,我想可能是紧张的缘故,虽然宴会的时候夫人很开心,可是宴会结束后,夫人的神情有些低落,我当时没太在意,认为可能是太疲倦的缘故。”
我盯着女仆,示意她接着说。
“后来,我退出去后,来到大卫·葛莱姆先生的房间,告诉他夫人可能有点不舒服,问先生是否可以去看看他,先生让我过一会儿去看看夫人睡着没有,他说他半个小时后过去探望。我跟先生说了话后回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那时正好是傍晚七点整,外面天都黑了。我接着忙活了一会儿,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吧,我去夫人的房间外听了听动静,感觉里面挺安静的,我想夫人应该是很快入睡了,而且夫人休息的时候习惯把门从里面反锁,有人叫门才会开,我不想打扰夫人,没有再多想就离开了。
“可是……可是……”女仆人开始结巴起来,表情也变得很悲伤,“第二天早上,我去夫人房间送茶的时候发现……发现夫人就躺在床上,面部的表情已经扭曲了,脸已经变了色,我吓得把茶杯都摔了。”
“你第二天早上大概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大概是八点多,我每天早上都在那个时候去给夫人送茶。”
“那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夫人习惯把门从里面反锁吗?你第二天早上是怎么进去的?”
“我也觉得奇怪,第二天早上房门并没有上锁,我轻轻一推就进去了,当时我还以为夫人可能是在大卫先生离开后忘了锁门。”
“意思就是那天早上的房门没有从里面上锁?”
“我想应该是的。”
从丹诺生夫人的房间出来后,我再次给为丹诺生夫人做尸检的医生打了电话,向他确认了夫人死亡的时间,他告诉我是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时间段。这时候我想我该去拜访一下那位大卫先生了,因为这两个小时间我们所能知道的除了克劳馥小姐以外或许就是他见过夫人了。
自从这次事件以后,他都没怎么在公众场合露面,无疑,人们都认为他是这次事件中,除了丹诺生夫人以外,最大的受害者,他不但失去了最爱他的姑妈、他最爱的克劳馥小姐,而且还失去了他的姑妈给他的赠款契约,因为这份契约还没来得及签署丹诺生夫人就离世了,所以她的遗产按她原来的遗嘱分给了她的几个直属亲戚,作为侄子的大卫先生分文未得。
见到他的时候,他形容憔悴,头发蓬乱,还有点疯疯癫癫的,对我的问候回答得前言不搭后语,真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当我说明我的来意后,他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先生,你能叙述一下你和丹诺生夫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经过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大概想了二十秒钟后才开口,“那天,川姆丽特告诉我丹诺生夫人有些不舒服,想要我去和夫人聊聊天解解闷。后来我就去了,和姑妈聊了一些趣事,她听着听着很快就高兴了起来,还谈到我的婚事,还有准备送给我的财产。她嘱托我说宝石她是留给我太太的,以后一定要让我将来的太太再传给我们的女儿或儿媳。她还抱怨说麦克芬雷先生在准备赠与契约这件事上弄得太麻烦了,说什么把十万英镑从她的手里直接交给我多好,那么多手续要办,想想都觉得累。”说到这里,大卫先生低下了头,“我和夫人大概聊了半个小时,然后夫人想入睡了,我就灭了她房间的蜡烛,然后离开了。”
“先生,你大概是什么时候离开夫人房间的?”
“应该是八点吧,我也不太确定,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他小声地回答。
“意思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丹诺生夫人是晚上八点钟左右,是吧?”
“嗯……”他犹豫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大卫先生的陈述和他上次被审问时说的没有太大的差异,如果大卫先生说的全部属实的话,我想不出那位瘦弱的小姐是怎样在半个小时以内做到这一切的。
“我还想问一下,先生,你和克劳馥小姐的婚约现在已经解除了?”
大卫先生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那张扭曲的脸上饱含悲痛的神色,他的眼神好像凝固了几秒,然后开始抽泣起来。我有点手足无措,并没有想到他会哭,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不应该久留,于是便起身告辞。
我刚走到门口,大卫先生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克劳馥小姐没有罪,克劳馥小姐不会杀人的,不会的,她不会的,不会的……”
这个时候,管家跑进去拉大卫先生,让他平静一下。我站立了一分钟,就戴上帽子离开了。我想我头脑里的迷雾可能又散了一层。
接下来,我到了克劳馥小姐的姨妈家,她的姨妈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自己没有子女,便收养了克劳馥小姐。她们住在夏洛特广场一旁的大楼里,大楼下面有一条巷子,巷子两旁都是二层楼高的砖房。房间装修得很简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来克劳馥老先生真是什么也没有留给她们,正如人们传闻的那样,这位姨妈自己也承认是靠给别人当家庭教师获得微薄的工资来养活两个人,偶尔也会做点其他的杂活。
“不会,我那姑娘绝对不会杀人的,不会的。”这位姨妈一见到我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也相信她没有杀人,夫人。”我笑着对她说。
“真的吗?”她抬起头,停止了喃喃自语。
“是的,夫人,但是我现在需要你告诉我实情。”
“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她可是连踩死一只虫子都害怕的啊。”克劳馥小姐的姨妈哭诉着。
“你的外甥女是怎么决定要嫁给那位大卫先生的?你知道,外界都在议论这件事。”
“都怪我,先生。虽然那家人很有钱,又是贵族,但是你知道那家的老先生并不喜欢他的二儿子,只是他的姑妈喜欢他,还说要把自己的遗产留给他,要把宝石留给他的妻子。我的侄女本来对那个丑小子没有什么好感,可是那个丑小子一直缠着她不放。这都怪我。”这个妇人说到这里,哭了起来,“因为我的身体一直不好,医病几乎把家里的积蓄都用光了,我的外甥女非常善解人意,她平时也做点兼职补贴家用,后来我的病加重了,家里没有钱看病,她有一天就告诉我说她考虑好了,说准备嫁给那位先生,说这样就有钱给我治病,我本来想劝阻她的,可是我知道我这病恹恹的样子说什么都没用。”
听这位夫人这么一说,我意识到从我进这间房间开始,她的咳嗽就没有停止过,她手里还一直紧紧攥着一条手绢,不停地用它揩拭自己的嘴角。
“真是位好姑娘啊。”我感慨道,“那天晚上,克劳馥小姐是什么时候到你这里的?她有气喘吁吁的感觉吗?”
“应该是八点半左右到我家的,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在看《寻宝》节目,那栏节目刚刚开始,是每天晚上八点半开始的。她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像往常一样给我拿了一件厚衣服搭在腿上,还嘱咐我说‘这病不能拖了,得早点去医院做手术’。”
“后来她就一直陪着你吗?”
“是的,后来她一直陪着我看电视直到十点多钟,我们才睡下。”她想了想又说,“对了,隔壁的杜丽斯太太可以作证,她快九点的时候还敲我的门,想向我借点胡椒粉,我的外甥女去开的门,她们还闲聊了一会儿。”
“你确定克劳馥小姐没有什么异常吗?”我再次问道。
“没有。”
“她有提到宴会上的什么事吗?”
“好像说过一些‘大家都夸我漂亮’、‘说我和宝石本来就很相配’之类的话,而且她还说那条项链价值上万镑,我当时还为这样大的数目吓了一跳。”
“这样啊。那打扰了,夫人,你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告别了克劳馥小姐的姨妈之后,我又向刚才她提到过的隔壁邻居证实了这件事,她证实的确有那么回事,只是说当天晚上询问到宴会的情况,克劳馥小姐并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表情,邻居们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谁嫁给那样一位残疾的丑八怪会开心呢?邻居们还说,外人都议论克劳馥小姐是贪图那位先生的钱才嫁给他的,可谁知道这位小姐是为了给她姨妈治病才这样做的呢?只有我们这些街坊知道罢了,克劳馥小姐的姨妈知道克劳馥小姐的决定后心情不好,病情还又加重了呢。
从那里出来后,我想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大半,现在还需要去证实最后一点。
我到林治街的珠宝店那里,这家珠宝店并不打眼,应该说是非常不起眼,一般路过的人都会把它遗忘掉。这里的老板是坎贝尔先生,他就是那天在审问的时候作证的先生,这位先生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他知道了我的来意后,就给我让了座。
我问他当天是否当真有那样一个姑娘到过他店里。
“先生,我在堂前说的可全是实话啊,那天早上十点左右吧,我们店才开店不久,我就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样子长得非常美丽的姑娘,对了,就是那天在审问堂上的那位年轻姑娘,她匆匆忙忙地进来,说让我看一件宝贝。我就看见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条宝石项链,好家伙,这个可价值几万镑啊,这种东西我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当时就打量了她一下,就问她‘为什么拿来卖呢’,她说这是她爸爸留给她的,她现在不需要了,想把它卖掉。我想了想还是不能买,第一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店里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第二是谁知道这位穷酸的姑娘从哪里弄来的这条项链呢?没想到,几天后,就有人传我去候审。”坎贝尔先生感叹道。
“那当天来的那位克劳馥小姐表情是怎么样的?”
“我认为不是很自然,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慌乱,把宝石项链都拿错了,掏出了她的化妆品盒。”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先生?”我打趣地问道。
“唔,不是已经定案了吗?这些事我们也不好说。”他叹了口气。
我想,最后一块拼图我已经把它给放上去了,现在,不,是立刻!我立刻就应该去找法院那帮老家伙告诉他们事件的经过,在这之前,我应该先去找詹姆斯爵士说清楚。
(三)
“詹姆斯爵士,我想我们都错了。”我笑道。
“都错了?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
“错在我们都没有跳出思维惯性的圈子,总喜欢把盗窃和杀人的凶手合二为一。”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
詹姆斯爵士摸了摸头,“那你的意思是……”
我悠闲地坐在詹姆斯爵士的对面,点上烟斗,说:“想想看,一个天性怪异的人,身心都不正常的人,你知道这些人的感情是怎样的吗?他们的情感可是比正常的平凡人要强烈一千倍!然后你再想想这样一个人如果为了让自己心爱的人免于受到偷窃罪的惩罚,他在犯罪之前会犹豫吗?注意一下,我绝不是说大卫·葛莱姆有杀害丹诺生夫人的意图。川姆丽特告诉他夫人有点不舒服,他到夫人房里去,发现夫人已经知道自己的东西被偷了。夫人自然会怀疑爱迪丝·克劳馥,可能还把自己的感觉说给大卫听,还威胁要立刻处置克劳馥小姐。我敢说他并不想杀死夫人,可能他只是威胁要杀夫人,但夫人还是一再要求,于是他就动了杀心。
“还记得夫人脖子上的那条勒痕吧,那么深,不是一般人能干出的,一定是在某种癫狂程度下才有的结果。还有你别忘了,没人看到有坏人偷偷进来或离开屋子,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作案迹象。如果是个带着凶器的窃贼,很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至少会有人听到一些声响。
“除此之外,那天晚上是谁把丹诺生夫人的房门锁上又打开的呢?而且克劳馥小姐被证实已经在八点半到了姑姑家,大卫先生又说他八点钟最后看到丹诺生夫人,如果是小姐杀人的话,她怎么在半个小时内办到的?只能说是她先盗走了珠宝,大卫先生随后杀死了夫人。”
我顿了顿又说:“我告诉你,是房子里的某个人,某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别人不会怀疑他、显然没有任何预谋、也没有任何动机去杀人的人。想想看吧,除了这位受宠的先生,还有谁呢?”
詹姆斯爵士在一旁听得愣了。
“我还要告诉你,克劳馥小姐盗走珠宝的原因是因为她姨妈的病加重了,需要马上住院做手术,而她出于自尊心当时还不能开口向男方家要钱,于是想着那些宝石迟早是她的,干脆先盗出去卖了给姑妈治病。可惜啊……”
听完我的叙述,我和詹姆斯爵士都沉默了。不一会儿,管家华里上来对我说有电话找,我告诉他知道了,并让他接通了我房间里的分机。
电话是警局打来的,刑警说今天下午接到葛莱姆家里报警说,大卫先生开枪自尽了,自尽之前留下一封信,信里澄清了一切,还以贵族的名义要求警局放了克劳馥小姐。刑警对那封信的内容的描述,和我的推理完全吻合。我无力地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上电话,完全没有以前解决掉一个案子的兴奋。
“看来这个案子不需要重审了,詹姆斯爵士。”我摊开双手,对他无奈地耸耸肩。
詹姆斯爵士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这个时代的爱情还会让人疯狂,真是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