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上了前往巽他群岛的旅途。在航程中,我遇到了热带风暴,乘坐的船只也被狂风暴雨砸坏了。我在海上漂了几天,终于遇到了一艘从没见过的巨轮。为了活命我逃上了巨轮,在那里,我就像透明人一样。我用找来的纸笔将自己的离奇经历记录下来,并把它装进瓶子丢进了海洋中,希望有一天,人们能够看到我的手稿,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
在异国他乡游荡了多年后,我在某年踏上了前往巽他群岛的旅程。我从巴塔维亚港出发,它就在闻名遐迩、物产丰富、人口众多的爪哇岛。我之所以开始这段旅程,只不过是因为我好像被鬼神缠住一样,心神不宁。
那是一艘吨位大约在400吨的漂亮的船,船身镶嵌着黄铜,孟买制造,用的是马拉巴的柚木。船上装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有产自拉克代夫的棉织品和油料、椰子壳纤维、椰子糖、酥油、可可豆,还有几箱鸦片。
估计是货物摆放时有些匆忙,它们安放得并不合理,由此导致了船总是摇来晃去的。我出发时是个好天气,微风阵阵吹着我们离港,接下来的很多天,船沿着爪哇岛的东海岸缓缓前行,没发生什么惹人注意的事,除了偶然遇到几艘从我们的目的地开来的小船,这样的行程显得有些枯燥单调。
一天傍晚时分,我无聊地斜靠在船尾的栏杆上,遥望西北方的天空。有一朵造型独特的云孤零零地飘着,那是我自出发以来,第一次看见云彩。它的颜色和形状都很特别,因此格外引人注目,我就这样看着它,直到太阳在海面上消失。突然,云朵向东西两方蔓延开来,在天水相接处,变成一道狭窄的烟霞,形状就像是海岸边的浅滩。
过了一会儿,我的注意力被升起的暗红色月亮和罕见的海景吸引。大海千变万化,海水也看着比平时更透明。尽管我能够清晰地看到海底,但还是借来铅锤量了一量,我发现原来船下水深居然有15英尺。这时候,空气炙热难耐,热气袅袅升起,就像是从炽热的铁块上升腾一般。
夜晚来临了,一丝海风也没有,周遭寂静得有些怪异,就算在船尾的甲板上,烛火也不跳动,捏着一根长发,也看不见它飘动。我担心地询问船长,他却说看不出什么危险。
我们的船刚漂向海岸,船长就下令收帆,抛下铁锚,他没有安排人值班守夜。船上的水手大多是马来西亚人,此时他们正躺在甲板上,肆意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睡下了。我带着灾难将至的预感,惴惴不安地回到船舱。说实话,种种迹象表明,一种热带风暴“西蒙风”即将来临。然而,我的担忧没能引起船长的注意,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回我,就无动于衷地走开了。
因为不安,我在床板上辗转,久久不能入眠。午夜时分,我走上甲板想透透气。就在踏上甲板扶梯最上面的一级时,我惊呆了。伴着一阵巨大的嗡嗡声,船身震动起来,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一排高大的巨浪就从远处袭来,一个浪头从船梁末端打来,一波接一波地从船头扫过船尾,没有放过一个角落,整个甲板都被海水冲刷着。
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那排来势凶猛的巨浪,拯救了我们的船只,使其免受拦腰折断的危险。虽然整艘船都灌进了水,桅杆也被巨浪折断,但不久后船就吃力地浮出海面,摇晃一阵便趋于平稳了。暴风雨真的来临了,不知是怎样的奇迹,让我幸存下来。
我一下子就被巨浪打晕,醒来时发现自己卡在船尾柱和方向舵之间,真是万幸。我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站起来,我头晕眼花,四处张望后我明白船只遭遇了巨浪,而且它还被卷入了巨大的旋涡,我们被旋涡吞噬。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瑞典老头的声音,我记得他是在船快离港时,才匆忙上来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大声呼喊。听到声音后,他马上蹒跚地朝我走过来,来到船尾。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们是此次风暴中仅存的幸存者。甲板上空无一物,原本躺在那里的水手们早就被扫落在海中。整个船舱灌满了水,船长和副手们估计也在睡梦中死去了。周围没有任何船只,我们根本无法操纵船只摆脱险境。这艘船随时都可能下沉,我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是无助地呆立着。
船的锚索早就在第一阵飓风袭来时,被切割为成段,脆弱得像是包裹上的细线。此时的船,正随着波涛,以可怕的、无法控制的速度前行。水流击打着船舷,船尾的骨架也支离破碎。其实它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只是之前我们没有注意到。令人欣喜的是,水泵没坏,压舱物也没有太大的移动。此刻,风暴最强烈的时候已经过去,所以,我们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来自风的威胁。
只是,我们的心情依然郁闷,盼望着风暴能够彻底平息。看着破旧的船体,我想接踵而来的巨浪,一定会置我们于死地。不过这样合理的推断并没有立即应验,这艘废船在狂风的推动下行驶了五天五夜,用难以估量的速度漂行。虽然狂风不及之前的飓风猛烈,但也远比我遇到过的可怕。
五天五夜,我和那个瑞典老头,仅仅凭借着从前甲板下水手舱里好不容易弄到的少量椰子糖支持着。前四天,风向没怎么改变,船向南方游移,凭我的判断,我们正沿着不知何处的海岸漂流。
可到了第五天,风向骤变,更加偏向北方,天也冷得厉害。在地平线的地方,病态昏黄色的太阳探了出来,却没有光芒散射。天空中没有云彩,风则瞬息万变,一阵一阵的越来越猛烈。大约正午,当然这仅仅是我们的猜测,太阳再度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它被朦胧昏沉的一圈光晕照着,没有散发出光线,好像所有的光线都被融化了一样。在它再度沉入喧嚣的大海之前,光晕中间的部分突然消失了,就像是被人突然拿掉一般,只留下一个银色的边框,直直地坠入海中。我们只是徒劳地等待着第六天的到来。
对我来说,那一天还没到来,不过对于瑞典的老人来说,那一天根本就不会来到。我们一直待在一片漆黑中,离船二十步以外看不到任何东西。黑暗密实地包围着我们,黑夜没有尽头,就连我们熟悉的热带磷火也没有照亮过海面。我们还发现,暴风势头不减地继续肆虐,可袭击我们的狂涛巨浪却消失了。在黑暗荒凉的海上,气氛阴森恐怖。恐惧已经悄悄潜入了瑞典老人的灵魂,我也暗暗诧异。
我们不再关心这条几乎报废的船,只是一边望向无边无际的海域,一边尽可能地抱紧残余的后桅杆,希望能因此得救。我们没有办法计算时间,也没有办法猜测自己的处境,我们唯一清楚的是,船已经向南漂了很远,漂到了未知的领域,那是任何航海家都未曾到过的地方。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一路上我们都没有遇到冰山。我们随时面临的威胁不过是被巨浪吞没。谁也不知道我们能活多久,也许下一秒就是生命的尽头。海浪仍然汹涌起伏,超乎我的想象。
真是奇迹,在这样的巨浪中我们没有立刻葬身海底。一起挣扎的伙伴提醒我,这艘船质量上乘,不会轻易沉下去。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越来越绝望,好像死神就站在我面前,戏谑地嘲笑着挣扎求生的我们,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船每漂行一海里,大海就翻腾得更骇人,也更阴沉。有时候我们被抛在浪尖,越过天空中的信天翁,有时候又被晕头转向地卷入激流,被甩进地狱般的深水。那里的空气凝结了,没有任何声音能惊扰海妖的酣梦。就在我们掉下去的那一刻,瑞典老人的惊呼,打破了沉寂。“看,快看!”他大喊道,尖叫声直灌耳膜,抵达心灵,“看!全能的上帝啊!快看!”他还在尖叫。我已看到了,沿着我们即将坠入的巨大深坑边缘,散落着一丝朦胧阴沉的红光。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的血液停滞了,就在我们正下方不远的地方,在一个下劈浪头的陡峭边缘,有一艘约4000吨位的巨轮正在打转。它看起来比任何一艘战舰和商船都要巨大,整个船体黑漆漆的。我想即便是雕刻上任何常见的图案,也不能减轻它的色调。
它敞开的炮门中探出一排金闪闪的黄铜大炮,正沐浴在战灯的光亮下;系在绳子上的战灯左右摇晃,却没有掉落。在超自然的巨浪和飓风中,那艘船依旧开着风帆,向下风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