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到杭州,十三年过去了。依稀还记得,那一年是垂柳阑干尽日风的初夏,这一回却是草长莺飞的早春,印象中那时的杭州远没有这样繁忙,车辆、高楼和行人都并不多,也还记得那次坐火车从长沙到杭州东一路上读的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作者彼时还未出名,印象中那书写得真是很好,当然也还记得第一次吃到美味的东坡肉和西湖莼菜汤,对请我吃饭的人仍然心存感激。故地重游和再见故人,常常会叫人失望,可喜的是,西湖倒与我的记忆相同,烟雨中安静依然,就连东坡肉也依然美味,欣慰得很。
这回从上海到杭州仍然是坐火车,不过是在上海南站,车站外观气派,通往各功能区域有醒目的标识,因为车次少,人也少得多,尽管在不停地上下楼梯间还是感到设计者一如既往地不考虑拿箱子的人有多么不便,但比北京西站和广州东站都要现代化得多。杭州火车站就不用说了,人流过多已经大超负荷,为等一辆的士竟然在拥挤的人群中站了近四十分钟。城市发展的超负荷在很多方面都感同身受,比如去杭州大厦的外婆家吃饭,排队竟然排到了二百六十多号,排队的比餐厅里吃饭的人还要多得多,我在强烈佩服大家的锲而不舍之后绝望地撤退了;再比如道路的拥挤非同一般,据说杭州的机动车保有量已经仅次于北京、上海、广州、成都,位居全国第五,尤其是顶级豪华车销量更是全国第一,与私车大幅上扬相对的却是出租车数量的不足,打车难并不只发生在火车站;还有房价的过高,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在支撑杭州一两万元的房价。一个朴素的想法是,如果城市发展过快,或者开发过度,导致整体居住环境(包括交通和密集程度)被逐渐破坏后,最终受益的将是一些外来的开发商和投资者,却要绝大多数的本地人来买单,这时当地政府的远见和宏观控制能力就显得至关重要了。粗略地看,苏州有些开发不足,杭州则有些开发过度——不过,与大家有同感的是,杭州给人一线城市的观感,既有古韵犹存的秀丽,也有现代的丰盛与美观,过不过度那是将来的事,我且享受这美好当下。
白居易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想想我也去过相当多的湖区:瑞士的日内瓦湖和洛桑湖,新西兰南岛的Tekapo湖和Wakatipu湖,新疆的赛里木湖和喀纳斯湖……比起来,我以为西湖绝不逊色。西湖之美更在于一种情调,也在于它的长堤可以让人行走,无论是在微雨中看湖水蒙蒙塔影隐约,或是在阳光下看小船轻划小桥横跨;无论是漫步湖边与人细细谈笑,或是飞快地骑着单车让头发在风中轻扬;也或者是一路溜达着在沿途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西冷印社、苏小小墓、武松墓、岳王庙,全都让我产生强烈的幸福感。也或许是春天特别让人愉快,两岸垂杨柳刚刚发芽,堤上是浅草才能没马蹄,间或还有粉红的梅花和大红的山茶花在早春的细雨中斑斓地盛开,难怪钱塘自古繁华,难怪西湖歌舞几时休,美景当前,我已经“乐不思沪”了……
很有趣地发现,写西湖的如烟诗句中,苏东坡并未留下什么上乘之作,那首广为传诵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远非我的最爱。在任杭州太守期间,应该算是苏东坡一生中最快意的时光吧,可他最好的作品反倒是在山东密州,写出了“老夫聊发少年狂”、“诗酒趁年华”、“明月几时有”,以及湖北黄州,更是写出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等伟大诗篇。其实我在瑞士、在南岛皇后镇、在美国西岸时也遇到同样的问题,当感觉过于强烈,越想表达,越会无言以对,结果只有沉默。文学总是更适合用来疗伤,富足美好常常培育平淡。苏东坡的人性之美在于,在顺境中追求平淡,在逆境中依然达观,他曾言自己一生中最好的岁月是在一贬再贬的荒芜之地黄州、惠州和琼州。随遇而安、苦中作乐、仕途断送、格局渐宽——无论做人还是作文,他都是我的好榜样。站在苏堤,很为这条美丽的长堤能以诗人的名字命名而高兴,这或许是我们对伟大灵魂的最高敬意吧。
一向觉得好山水是可以养颜的,好像腹有诗书气自华,气候地理也有潜移默化的功效,至少是熏陶吧。我有一个从小学和初中就同学、高中隔壁班、大学竟然还同一个城市的朋友现在杭州工作,前年见过一面,她气质大变,宛然江南美女——看来以后我得常来走走,搞不好也就能温柔如水了,至少也当做美容吧,山水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