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不再被流行歌曲所打动,仿佛我对音乐的感觉已经永久地停留在了齐秦和罗大佑的车站。四月的一天,不期然打开电视机看到“东方风云榜颁奖礼”,我看到了北京的歌手朴树,听到了《生如夏花》,听他唱“一路春光啊/一路荆棘呀/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突然间就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那一晚,朴树的打扮乱七八糟,伴舞也莫名其妙,但歌声竟是如此动听,它明亮的质感冲破一切表面浮华喷涌而来,其他所有在刹那间变得不再重要,我被一种只有那些有过一段不长也不短的人生经历的青春少年才可以诠释得好的尖锐的、灿烂的才华深深击中。而他站在那里,戴着那顶奇怪的帽子,像一个自恋的寂寞小孩,骄傲地挥霍着我们都曾经拥有过的不堪的青春。
也许,真正让我想起的是自己数年前在北京听朴树的日子,那个时候我寄住在我朋友清华大学的宿舍里,白天有时在中关村的造梦工厂新东方上英文课与一群同道大做出国美梦,有时在附近大学的校园里闲逛听各种激荡人心的讲座,有时混进图书馆里看录像片在别人的故事里肆无忌惮地流眼泪,夜晚则常常听着午夜十二时974频道的一个叫做《特别实况》的音乐访谈节目入睡,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当时还不怎么红的歌手李杰、韩红和朴树,听他们讲那些在寂寞中等待的感受很让人心动。说真的,那时候朴树的《白桦林》并没有打动过我,但那样一种似乎只有在北京清冽的空气中才可能迸发的强烈持久的理想主义让我特别地感同身受。
我相信人生中每一个停留过、停留着的城市,都是一场相遇,就像你碰到的人,有时有缘无分,有时缘浅情深。北京,曾经无数次存在于我生命的印记中,它们带着时光的影子叫人又爱又恨,每每想起心情复杂。曾经在可以写诗的十六岁独自去那里旅行,怀揣五十元稿费,夜晚睡在统战部招待所的地下室里,白天一遍又一遍地在故宫里穿行。也曾经彻夜地呆在北京火车站的广场上期待着凌晨发往长沙的火车,期望可以从此摇身一变,装着满口袋的钱,可以坐飞机,可以不再回来,可以去做一切无法想象却意气风发的事情,那一年,我十八岁,那个迎接我的城市,有我另外的一个四年时光。又曾经在大学毕业的那年冬天到西直门一家准备接收我的国家机关面试,之后戏剧性地站在晴朗的正午阳光下看着从机关大院里络绎而出的用自行车推着刚刚分到的大白菜的未来同事,隐约觉得选择一个地方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就这样与北京再一次擦肩而过。又一个四年,我站在首都机场,年龄不大不小,工作不好不坏,突然间却发觉那不是我少年时梦想过的生活,不知道未来的道路应该怎样走下去,直觉告诉我或许这个城市可以给我新的开始和更加飞扬的可能,好像每一个四年对我都是一次轮回,北京,再一次成为了我人生的中转站。
我在四月的那天回首往事,那一段关于北京的记忆因为不为人知的寂寞与茫然变得模糊。我记得自己有一次发着高烧,骑车去教室自习,走出来的时候华灯初上、大雪纷飞,那个时候就在想,值得吗?在很多处境之下,坚持是一种很难的东西,而我,做到了。当我终于来到了大洋的彼岸,经历又一段人生的悲喜,北京成为一种理想主义的化身,它灿烂过,熄灭了,燃烧了,燃烧着,其实从未停止过。
朴树在歌中唱的——“不虚此行呀/不虚此行啊/惊鸿一般短暂/开放在你眼前”,我很开心这位曾经寂寂无名的歌手可以在三十岁的时候像烟花一样地绽放,也期望可以像他一样,即使短暂,即使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