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囗
畅销书作家、心理咨询师
那年我32岁,别人都“老公孩子热炕头”的年纪,我却遭遇分手,只身上路,带着一只泰迪熊聊以自慰。7个国家,16个地区,短期观光长期支教,大概一年的时间。最有魅力的,不是看到的风景,而且从风景和人文中发酵出的那些经历。
无论多好的话,被说的次数太多,就让人没有感觉了——当然,如果说的次数更多的话,可能还会有负面的感觉——厌烦。当大家已经对一个说法的泛滥感到厌烦的时候,如果还坚持不懈地继续说下去,有时候反而会有重获新生的另一种效果——这个词或者句子,已经不再代表它本来的意思,而是被重新解释之后,被赋予了略带反讽的新的意义。于是,一个被集体重新制造的新词诞生了,虽然表达方式还是旧的,但是因为含义是时髦的,所以大家重新发现了使用它的魅力。
你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一定要举一个例子的话,比如——可爱?
作为一个写作者,用一句世人皆知的陈旧比喻是丢脸的事情——虽然每次说到旅行,我都最先想到这句话,并且对其深深认同。旅行和人生之间的相似性真的很多。比如有起点有终点,比如过程比结果重要,比如感受比经历重要,比如每个人都是选择性接受信息等等。可是,为了让自己更有感觉,也为了读者的阅读快感,我们必须不断地寻找新鲜的比喻,以表达同样但又不尽相同的意思。于是在不同的形容和阐述中,同一件事情可能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吸引人了。最近,我喜欢的说法是:“人生是个游乐场,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玩得爽一些。刺激的凌霄飞车也试试,浪漫的旋转木马也坐坐,虽然结局都是天黑回家,但是玩的项目够多,心情够爽,才够值回票价。”
仿佛是显得更新鲜一点了,是吗?跟读到第一句的时候的感觉相比,你觉得我好像离庸俗的距离稍微远了一点,是吧?
我是想说,这就像:
你在家明明生活得挺好,你妈妈做的饭也够好吃,公司老板对你其实还不太差,过年过节也有粽子、水果和几百块的购物卡,你住的地方没有空气污染而且房子还是朝南的,有心事的时候也能有几个随叫随到的朋友——总体来说,你的生活真的还不赖,可是你就是总想出去看看,看看其他的风景和别处的人们。你所在的地方并没有问题,问题就是你对它太过熟悉了,于是你麻木了,然后厌烦了。我是想说,这就像,“人生就像一场旅行”这个说法并没有错,但是我们还是不想再说它,也不想再听它了。我们就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新的说法,能引起我们新的兴趣。
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无论资金是不是充足,旅行这件事,一定是有一点辛苦的。即使物质上无忧无虑,也会遇到很多节外生枝——在家的时候,我们叫它“突发状况”;在旅行中,我们叫它“奇遇”。如果身为作家居然遇到了抢劫,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回来的旅行书中又多了一个卖点,也许因此能多卖几百本。
还会遇到很多个性不同的人——在家的时候,我们叫“无法沟通”,在旅行中,我们叫“坚持自我”。那些拥有奇奇怪怪的人生观或者说梦想,而且为此执着的怪人,很多时候会在我们的回忆中留驻很久。
很多时候,我们还会遇到一些或长或短的缘分——在家的时候,我们叫它“露水情缘”“烂桃花”,在旅行中,我们叫它“艳遇”。一觉醒来,你可能真的连他的名字和籍贯都不清楚,更不用说星座、学历了。可是,你知道他最深的秘密和最大的爱好。你们也许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不问将来,不问以前,这也许才是男欢女爱的最高境界。
在旅行中,我们还会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比如用一整天的时间,故意不打车,全靠外国地图和蹩脚英文去找一个景点,即使最终失败。在家的时候,我们叫它“自找苦吃没事找事”,在旅行中,我们叫它“看到意想不到的风景”。
你看,在旅行中,我们的标准总是不一样。
在旅行中,我们想要的就是“看到不一样的,体验不一样的”,所以我们对那些不一样,都心存感激。比如,摩梭人的婚恋观和我们是不一样的,通过走婚的风俗,我们知道了原来爱情可以脱离婚姻、责任、物质等等所有外界的因素单独存在,而且他们的生活更加纯粹,更少争执和不安。
当然,在旅行中,我们还会看到很多和在家里“一样的”,这些一样,会让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和体会它的原因。比如,西班牙的老爷子、老婶子们也喜欢在茶余饭后聚在小酒馆里高声歌唱和弹奏,只不过他们玩的是弗拉明戈,我们在公园里唱红歌,拉二胡。于是我们了解到,所谓艺术,真正强大的生命力和魅力来自于哪里。
在旅行中,我们没有预设,没有期待,没有“必须如何,应该怎样”的信念,所以我们有更多的包容,对所有发生的事情有臣服之心,能真正做到“随遇而安”,享受当下。所以,旅行带给我们很多美好的感受。
看了很多风景,经历了很多事情,见过很多人之后,你回家了。
你发现,跟法国餐馆里半生不熟的牛肉比,你妈做的饭真是好吃——而且便宜多了,于是你吃饭的快感增加了。你发现,跟印度人民的卫生条件比,你生活的地方还不错,虽然自来水有时候洗过死猪,而且氯有点超标——可是恒河里面漂的是死人啊!于是你觉得差不多就行了,能不抱怨尽量不抱怨。你还发现,其实你每天的辛苦不是必须的——菲律宾人每天三个饱两个倒,兀自过得开心,但是同时人家不攀比,不追求物质,也不要求穿名牌上大学,他们能接受自由松散的生活。当然日本人节奏迅速、一丝不苟,他们也得到了高精尖的物质生活——一切都是选择,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最重要的不是过什么样的生活,而是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自得其乐。于是,当你逼着自己去见那个刁钻客户的时候,晚上就大吃一顿奖励自己。当你实在不想去见的时候,就不去,但同时接受损失一笔订单的结果。你知道你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不得不”如此。你总是有选择的。
当你重新考虑自己的恋爱问题的时候,懂不懂得海鲜配白葡萄,穿正装、黑皮鞋不能穿白袜子,以及到底有几套房子的房产证写不写你的名字,仿佛没有那么重要了。当然,品味和物质依然重要,但是,自然,真实,在遇到困境的时候的忠诚以及相同的价值观,仿佛是排名更靠前的。这些更加基本的品质,不仅能让你的旅行变得更加有趣,而且能让你的生活更加顺畅。
是的,我是想说,生活还是那个生活,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也还是那颗星星,但是你脑子里的东西变了,你看事情的眼光变了,所以一切又都不一样了。生活仿佛又不是那个生活了。
正是因为怀揣着最遥远的梦想,才能甘于过日常的最朴素的生活。因为追寻过最遥远的梦想,所以能够带着新的视角享受眼下最朴素的生活。
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不是吗?
旅行的意义从来都不是泡在外面不回来,而是回来过更好的生活。
亨利·米勒说,旅行的目的地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看待世界的角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每次旅行的终点都是一样的——我们自己。
说起来,作为一个“情感作家”,接到的读者来信还真不少,大部分感情失败的人会抱怨同一件事:“早知道要分手,就不该跟他谈恋爱,白白耽误时间。”
且不说无论是谁主动离开,都是没找到合适人选,人家也陪你玩了几年,发现不是真爱,时间也算“耽误”。也不说分手这件事,从来没有“早知道”,不出发怎么知道能到哪里呢?我们就只说,抱怨旅途太短,或者目的地不够好的人,一定是路上玩得不够爽。如果一路上每天过得都很开心,无论旅行在哪站停留,都应该庆幸经历的精彩吧?就像是,抱怨游乐园关门停业的人,一定是在这个游乐场玩得不尽兴,如果每个项目都尝试过了,所有时间都是美好的,即使游乐场停业搬家,也会很开心地跟它告别,并且感谢它带来过的所有快乐吧?
如果我们真的能把人生当成一场旅行,也许就会更专注地享受每一天、每一刻,享受那些惊险刺激,也享受那些悠闲散淡;欣赏路上的繁花烈火,也欣赏路上的古藤老树;爱人们带来的温暖柔情,也爱人们带来的冷漠伤害。因为正是这些,让我们成长,让我们一次次地把心胸扩大一点,再大一点。用来包裹容纳,用来承载幸福。
旅行于我,从具象的地理的旅行来说——失恋之后,一场长达一年的疗伤之旅,救了我的命。
那年我32岁,别人都“老公孩子热炕头”的年纪,我却遭遇分手,只身上路,带着一只泰迪熊聊以自慰。7个国家,16个地区,短期观光长期支教,大概一年的时间。最有魅力的,不是看到的风景,而且从风景和人文中发酵出的那些经历。我相信那些故事和人都是安排好的,一个个像卵一样悬浮在空间里,只等我执行预定的程序,到达那个地方,跟它发生作用,把卵孵化成一段经历,然后汲取养料,滋养大脑。
从不敢独自过夜的小女孩,到随时能一个人上路的大女人,只需要一场旅行。
从在被誉为“天堂”的马尔代夫痛哭,到身处困境依然微笑,只需要一年。
在西班牙的共计5个游客(其中3个男性)的空调失灵的夜间大巴上,我是个勇敢的女汉子;在被抢劫后护照和现金丢失,报案之后等待警察的陌生街道上,我是个坚强的女战士;在山里孩子的炯炯目光和烁烁鼻涕面前,我是个和蔼的乡村女教师;在异域男孩湿润的嘴唇面前,我是块害羞的小点心……所有这些经历,都拓宽了我的内心和勇气,让我能在不同的状态下自如切换。就像被强行投入到惊悚、爱情、搞笑、动作、科幻或文艺的影片中担任女主角,当每个角色都游刃有余,每种境地都拿得起、hold得住的时候,戏路拓宽了,能力磨炼了,离拿奥斯卡奖也不远了。
所以你看,人生不仅仅是一场旅行,是游乐场,还是电影呢。
用一辈子的时间活出几辈子的经历,用一年的时间体验几年的感受。这样的人生,真是赚了。
西班牙的蓝天,并不会让我抗拒北京的雾霾,却让我能在面对它的时候,在心里留一片清澈;乡村小学生的笑容并不会让我每天都快乐,却能让我在不开心的时候,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土耳其的安拉和基督,并不会保佑远在中国的我心想事成,却让我在经历不如意的时候,心里多一份安定、坦然。
从抽象的人生的角度说,现在的我,在经历一场更加刺激的旅行——我的预产期就在五天之后。我在旅行过了单身、失恋、恋爱、结婚这些“景点”之后,现在即将离开那个叫作“怀孕”的地方,经过另外一个面积不大但是据说刺激异常的“分娩”的城市,然后进入一个叫作“妈妈”的地区,玩一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同时,为了增加游戏的挑战性和旅行的丰富度,我还会一手创造一个全新的人物带入其中。一开始他只是我的旅行的配角,但是若干年后,他就会开始属于自己的旅行。
一开始我是很担心的,怕他输在起跑线,怕他成长遇到困难,怕我不能给他最好的教育,怕他吸雾霾、吃地沟油,怕他遇到色狼校长、不良人贩,怕他被应试教育毁掉……后来,我意识到,作为一个生活的旅人,他要做的只是用看风景的心,享受每段经历,顿时释然了——不就是玩吗!让他在精神上玩得开心,比让他在物质上玩得富裕要重要得多。无非是建个账号,起个名字,然后开始升级,买装备,攒血包,只要不被盗号,玩就是乐趣和目的。
所以,亲爱的儿子,欢迎到这个美丽又危险的星球,开始属于你的旅行,请务必玩得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