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余》而推《绝妙好词》①,后人群附和之。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②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甚矣,人之贵耳贱目也。
【注释】
①《绝妙好词》:词集的选本,由南宋周密编选,共7卷,收录132位词人近400首词,专收南宋人词作,始于张孝祥,终于仇远。该词选以符合格律而清丽婉约为选录标准。
②张、范、辛、刘:即张孝祥、范成大、辛弃疾、刘过。
【译文】
自从朱彝尊极力诋毁《草堂诗余》而推崇《绝妙好词》以来,后来的人群起附和他。殊不知《草堂诗余》虽然收有淫秽粗鄙的作品,但是好词占有十分之六七。《绝妙好词》除了张孝祥、范成大、辛弃疾、刘过等人的好词外,剩下十分之八九都是毫无寄托的词。太过分了,相信耳闻而轻视目见的人真是太多了!
【评析】
在此则,王国维通过选本比较来反对朱彝尊偏尊南宋的词学倾向。因为王国维词学从根本上就是推崇北宋词而贬低南宋词的。
朱彝尊的《书绝妙好词后》写道:“词人之作,自《草堂诗余》盛行,屏去《激楚》《阳阿》,而《巴人》之唱齐进矣。周公瑾《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尽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朱彝尊认为南宋词极工,对选录南宋词较多的《绝妙好词》的评价较高,而对选北宋词较多的《草堂诗余》的评价较低,其意图大概是在崇雅抑俗罢了。朱彝尊的说法得到了清朝不少学者附议,如钱曾的《述古堂藏书题词》评价《绝妙好词》说:“选录精允,清言秀句,层见叠出,诚词家之南董也。”王国维“后人群附和之”的说法未必没有根据。
王国维词论反浙派的意图一向分明。此则,王国维从选本的角度对朱彝尊词学痛下针砭。王国维认为,《草堂诗余》因为是备歌唱之用,所以选词以通俗居多,其中难免有亵诨之作,但其真性真情却值得肯定;《绝妙好词》是南宋人所作,而这一时期的词人多作长调,讲究结构,安排心思,于是失去了北宋词的那种自然活泼的情趣。王国维认为,只有张孝祥、辛弃疾、范成大、刘过等数人的词尚有价值,其他的词多是无聊的应酬之作。这样的选本却备受称誉,这可能与读者未曾细读《草堂诗余》而被朱彝尊一家之言蛊惑所致。不难看出,词坛上崇尚南宋词而排斥北宋词,王国维认为朱彝尊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参阅作品】
念奴娇·过洞庭
(南宋)张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①。玉界琼②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③。素月分辉④,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⑤。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⑥,孤光自照⑦,肝胆皆冰雪⑧。短发萧骚襟袖冷⑨,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⑩,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注释】
①风色:风势。
②琼:美玉。
③著:附着。扁舟:小船。
④素月:皎洁的月亮。
⑤表里:里里外外。此处指天上月亮和银河的光辉映入湖中,上下一片澄明。
⑥岭海:此处指五岭以南的两广地区。作者此前为官广西。
⑦孤光:此处指月光。
⑧雪:比喻心地光明磊落像冰雪般纯洁。
⑨萧骚:稀疏。襟袖冷:形容衣衫单薄。
⑩挹:舀。西江:长江连通洞庭湖,中上游在洞庭以西,故称西江。
扣:敲击。啸:撮口作声。
【鉴赏提示】
这首词上片写景,景中寓情;下片抒情,意转激昂,通篇景中见情,笔势雄奇,境界空阔,表现了词人胸襟洒落、气宇轩昂,显示了其高尚品质。南宋学者魏了翁认为:“张于湖有英姿奇气……洞庭所赋,在集中最为杰特。”这首词历来为人称颂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词中所创造的独特意境,体现了天人合一的理念。张孝祥的词上承苏轼,下启辛弃疾,是南宋词坛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不过,王国维推崇苏轼词、辛弃疾词,在词学中仅仅提到张孝祥其人,并对张孝祥词进行了间接评价,认为它是《绝妙好词》中占十分之一的极少数好词之一。我们在欣赏这首词时,不妨试着将其与《绝妙好词》中除辛弃疾词、范成大词、刘过词外的其他词比较一番,看看其高妙之处在哪里?看看其究竟高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