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完笑了一下,眉目舒展,牙齿雪白,何小君眼皮一跳,顿时觉得可惜了。原来IT男也不尽是青蛙,至少眼前这个不是,原是有卖笑的本钱的,生生被他的寡言少语毁了大好前程。
想到这里她也笑了,车厢里气氛顿时轻松许多,又与他说了几句话,何小君家离延安饭店并不远,转眼就到了,她又谢了一声推门下车,回头看到陈启中也下了车,看着她张口想说话。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就立着等,眼里带着些疑问,她家住老式洋房,深深弄堂里的一角,她这样立着,背后就是米色围墙,衬着灰色围墙后的红色小洋楼,漂亮得像一幅明信片。已经晚了,街灯的光照亮她白色的额头,还有她背着的那只金光闪闪的大包,他原本是有些话要说的,这时却突然又放弃了,想了想只说了一句。
“晚安,回家小心。”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何小君笑,心想这个男人倒周到,就这么一句话还非得下车面对面说完。
出租车还在等,司机伸头催了一句,“先生,还走不走啊?”
何小君对陈启中招手,“谢谢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再见。”
他点头,低头拉门,弄堂另一头突然又有车开进来,何小君仍立在原地,眼光越过陈启中的肩膀落在那辆车上,眼里光芒一闪。
雪白的BMW,坐在车里的就是冯志豪。
冯志豪今天刚到上海,刚从浦东赶过来,还记着几天前她在电话里的强硬语气,他在来的路上很是伤脑筋。
何小君对他的要求是个死结。
结果?她所谓的结果他明白,就是结婚。
但结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他这两年为了拖延婚期都已经筋疲力尽,家里又有一个大型投资项目要在泰国进行,合作方就是文心父亲,回来前两家还一起吃饭,文心父亲半是玩笑地在饭桌上问了,要不把项目启动仪式和婚礼一起办了吧,再忙也不能忘了终身大事不是?
自己父亲点头称是,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压在他身上,还是文心出来解围,撒娇说自己还不想离开父母,老爸催着她嫁难道是烦了女儿?文心是独女,父母从小疼爱,看到女儿这样说立时软了,也顾不上再追问冯志豪,他这才勉强过了关。
回国前他和文心又谈了一次,两年来文心与他相处不过数周,但两个人倒是很谈得来,她与他背景相似,又从小在美国长大,作风开放,说话也很直白,有时候谈起彼此身边的男女朋友,文心还笑他,说她这两年都换了好几个男伴了,偏他长情,说来说去都是何小君。
他心里明白自己并不算长情的人,认识何小君之前很是交往过一些女朋友,纯情稚嫩到风情万种,什么样的都有,独独对何小君,两年来总不觉得厌倦,也算异数。
应该算是爱她的吧,只是这个两年来他说来说去都是她的何小君,现在却成了他最大的烦恼。
那天她在电话里说得斩钉截铁,说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就想要一个结果!
他当时听完就愣住了,何小君的性子极可爱,全无娇纵之气,绝不无理取闹,用很长的时间接受一个人,然后便死心塌地,对他的一切无限包容,否则以他与她的相处模式,两个人决计走不到今天。
没想到她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原以为以她这样骨子里仍充满传统的女生不会如此直接主动,看来倒是他还不够了解她。
又叫他怎么回答?说我爱你,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除了婚姻?
想也知道这么说的结果是再也看不到她,当年他已经见识过一次何小君的决绝,这次连尝试都免了。
既然如此,那只有继续安抚她,直到她自己明白,最终接受。
他曾有过许多女友,知道当一个女人情绪激动的时候,电话里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根本于事无补。况且何小君为什么跟他吵?她爱他,如果她不爱他,这两年里任何一天都可以掉头就走,何必浪费青春浪费精力牵扯至今?只要她爱他一切都可以解决,一个女人对自己爱的男人什么都可以忍受,她们真正需要的不是解释,她们需要的是用力的拥抱,还有长久缠绵的亲吻,这样就足够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这两天都没有与她联系,只是早早结束行程回上海,直接来找她,只是没想到车还未停稳便看到她,她与另一个陌生男人道别的场面。
6
何小君走到冯志豪车前的时候已经成功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平静下来。
之前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的确是激动的,本能反应,她无法控制。
这两年来,别说是看到冯志豪,只要他的电话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烁,就会激起她一阵喜悦的心跳。
只是这一次,她的激动并不单纯是为了喜悦。
她这几天的心情如同火烤油煎,那天晚上她是全凭一时激愤说出那句话的,其实说完就已经后悔。
她那句话根本是变相逼婚!
两个人相爱,相恋,然后结婚,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就算要说结果,那也该是男人的事情。
一个男人向你求婚就证明了你是被爱被珍惜的,最重要的是,证明了你是被尊重的,她呢?她的男人还没开口,她就因为一时激愤说出类似于逼婚的话来了,也因此,她这两天只要一想到那一刻,就立刻感觉痛心疾首。
这也就算了,更让她痛心疾首的还在后头,冯志豪的回答竟然是没有回答,这比任何回答都让她心凉,腊月天里兜着心窝浇下来的一桶冰水!
一想到这里何小君就恨起来,想掉头就走,但看到他这样突然地出现,心里朦胧又有些期望在那里,他这样风尘仆仆地赶来,会对她说些什么?给她想要的还是让她绝望?她猜不到,也不敢猜。
两种感觉矛盾牵扯,她最终还是走到他车前,却并没有拉开车门,只是立在车外,沉默地看着他。
没想到车门一开,冯志豪跳下来,一伸手就抓着她,接着劈头问了一句,“小君,那个男人是谁?”
“啊?”何小君再怎么猜都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一时没法接受,只发了一个单音节。
这时的陈启中所坐的出租车已经驶出这条弄堂,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正回头看刚才与何小君分手的地方,只是弄堂短小,短短一瞬已经转过弯去,什么都看不到了。
感觉很奇怪,突然回想起刚进初中的那时候,莫名地喜欢上新来的数学老师的课,拼命做习题,一本几何书翻到烂,最后她终于注意到他,笑着走过来夸奖,他却突然别扭,一扭头跑了。
后来想起就觉得好笑,都说男孩在那个年龄都别扭,他也别扭得太沉闷了,害得那位大学刚毕业的年轻老师莫名其妙地大受打击,还以为自己不受学生欢迎,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但扪心自问,他到底是不是喜欢那位老师?答案好像也没有,只是对数学的兴趣一路保持,最后荣幸地直升省里最好的高中,通知书来的那天学校里贴了大大的红榜,弄得他再次别扭起来,校门都不想进。
所以有些感觉真的只有用莫名来解释,无论是少年时对老师似是而非的喜爱,或者是对成为焦点之后产生的极端排斥,最后还有,第一次看到何小君,明知她不适合自己,却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的奇怪反应。
司机还在等他的回答,看他出神的样子倒笑了,还问,“女朋友啊?”
他回神,笑笑摇头,“不是,刚认识的朋友,师傅,到最近的地铁二号线入口把我放下就行。”
司机点头,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说话,“不是也好,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肯定难伺候,小伙子你看上去也不是什么花头花脑(上海俚语)的人,挑女朋友也要有眼光,谈朋友不能光看漂亮,人好最要紧,漂亮又不当饭吃。”
没想到司机先生跟他长篇大论,陈启中倒是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了,只好又在后视镜里对着司机笑笑。
出租车继续前行,老司机,路很熟,开着车熟练穿梭在纵横窄小的安静街道中,四月傍晚,小路上没什么车,行人都很少,两边梧桐冠盖相接,街灯的光透过浓密枝叶洒在地上,点点光斑,他久居浦东,很少有机会到这里,不知不觉看得入神,可惜短短十数秒后出租车便转入了车流滚滚的宽阔大道,回头再不得见刚才的景致,只像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