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景看了眼蓝媚纵横分布的水渍,微蹙眉宇:“走吧。”纵身一跃,已经跳到墙围之上,反手又来拉她。
蓝媚抬起头,星空微薄,英租界的灯火灿然,离景的绝色容颜就隐在这片交夹模糊的灯影里,沿着额上被风荡起的发线一点点雕刻在她的心里,和起初那副少年不经世事时的剪影重合。她笑了笑,伸出手,一把被他带到墙围之外。
汤姆的人手已经蜂拥追来,撕吼的呼喝声蜿蜒散进整个暗夜,骤然一阵枪响,汤姆蓝眼一暗,面容顿拧,接着转身对大队人马吩咐:“快,那边,去那边,不能让他们跑了。”
蓝媚听到枪声和骤然停息的前往这边的呼吓,错愕的抬起头看向离景:“怎么了?”
离景漫不经心的扫视一眼,眼风调集回来,笑开:“离风啊离风,你果然还是狠不下心赌上你弟弟的这条命。”
虽然没有回答她,但蓝媚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看来是离大少爷带人前来英租界救人了。再一转头,果然,汤姆先前追赶来的人手已调转了方向,就在夜幕的另一隅,新一轮的枪林弹雨喷薄欲出。
离景掸了掸手上的灰尘,侧首看她:“现在去法国不知还来不来得急?去洋行让张管家拿些钱给你。”
此刻,汤姆的人手显然已经无暇顾及两人,蓝媚跟在离景的身后,在他投射下的阴影里。
离景忽然顿住,蓝媚一个不设防差点撞上,抬起头借着奄奄一息的灯光看他,目光明灭间,他好像笑了出来。顺着他的眼风看过去,蓝媚忽然觉得那一场景很生动很完美,一辆车子停下,从车上跳下一抹娇小玲珑的倩影,仿佛整个世界停止转动,耳边的嘈杂声也渐渐隐去,只有一个女人勇敢曼妙的嗔怪在耳边反反复复。
林妙言双手作喇叭状,对着离景吼出:“离景……离景……你个大混蛋,不讲信用的家伙,说好陪我吃饭的,等你等得都快要饿死了……”最后一个音符吐得有些艰难,她想做出轻松的样子,可还是微哽了声音。
离景的心里疼到泛滥,水雾迷蒙的视线里唯有她的容颜……最动人。她不哭出来,也不投到他的怀里,只远远的看着他,欣喜得一滩零乱。
原来……我已经这么爱这个男人,爱到这般波涛汹涌又一派祥和宁静的地步。
林妙言在心里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
她不动,他就主动去抱住她,脚上的步伐大而仓促,甚至蓝媚都在担心那样步履匆匆仿佛会跌倒,她的一颗心提到嗓子处。
离景将林妙言抱在怀里,千言万语只作无语,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软发,想责备她:“你怎么不吃饭?”启了启音,又心疼得开不了口,最后只说:“宝贝,我爱你。”
蓝媚站得不远不近,那点不算清明的声响还是被她听到耳朵里,五个字不多,却浓得一辈子化不开,用不完。这样单薄的五个字,她企及一辈子怕也枉然。
果然,就是一辈子……
这样亲昵的画面让蓝媚有点些无所适从,别开视线,黑暗里男子那点光火被她看得格外明了,瞠目一睁,喉咙处疼痛撕吼:“离景……”
“怦”一声枪响,离景的背部一沉,回过头眼睛深邃如看不到边界的暗色大海,不待男子开出第二枪,离景手中飞出的子弹就已打爆他的脑袋,呜咽一声倒地。
林妙言盯着蓝媚顺着离景软绵绵滑下去的身子,脸上却绽开大朵大朵的微笑,胸口那个洞涌出的血花刺得她的眼睛和心底一起疼痛,林妙言像痴了一样慢慢蹲下身子,懦懦的唤了一声:“苏末……”攥上她的手,眼泪砸下来,顺着蓝媚的手臂快速滑下。
离景转过身将她放倒在地上,头枕着他的手臂,蓝媚大力喘息着,嘴角轻微地颤抖:“妙言……妙……言……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
这一声“永远”像一个开启回忆的键子,是谁的声音在头脑里飞,是谁暗影无日的在操场的另一边对她喊:“林妙言,你永远是我莫小久最好的朋友,记远……”那一夜的“永远”吵扰了多少借着黑暗在操场上幽会的情侣,她寻着声音跑过去,两个人拉着手到操场的一角放声大笑,恶作剧一般。
秦风就站在灯盏下的那点光晕里,定定看角落里笑到花枝乱颤的两个学妹,嘴角抿紧勾起,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眼睛里有别味莫名的光。
莫小久说过:“秦风那大帅哥的目光分明就是看着你的,定定的让人生起他的眼睛里只有你的错觉。”歪头想了一下又补充说:“嗯,对,那光就是温润如玉,无限疼惜。”
林妙言一敲她的头,撇嘴道:“可人家帅哥学长分明就说要追求你么,如若他眼中只有我,干嘛追你?疯了吧你这女人,乱想什么啊。我已经有陆仁了,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啊。”
呵,是命运么?
是命运吧!
一切早在这一刻就已开始。
林妙言攥着蓝媚的手越发收紧,心中疼得窒息,却不再那么绝望,还会再见不是么?!
蓝媚的手一点点凉下去,昂起头不说话,只是看着离景,安静得有些吓人。离景知道子弹穿透身体的滋味,目色里还是一如往昔的宁静:“要是忍得痛苦,就睡吧……”
蓝媚忽然就笑了,最后几个字吐得轻微却也声嘶力竭:“离景……我曾经……羡慕妙言能为你挡枪,今天我终于……为你死了,唯一胜过她的……”头一垂,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