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塔里木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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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西域文明之光(5)

凭借塔里木河尾闯河汊支流众多的优势,鄯善国在伊循等地开展大规模屯田。为了“通渠积谷”,汉朝又在罗布泊地区设立粮仓——居卢仓。在这里屯田的士卒,可以随带家属,还把中原的各类农具、先进耕作方法传往罗布泊一带。屯田积谷解决了自己的食用,还能接待来往的使节、官吏,同时也担负了守疆戍边的重任。

不久,鄯善国的社会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印度贵霜王朝于公元二世纪末叶发生内乱,在残酷的政治和宗教斗争中,一部分失败者、被排挤者逃亡于葱岭以东,流落到于阗和鄯善。由于这些地区的原始居民有欧洲人种类型塞种人的成分,而贵霜人在族源上与塞种人有深厚的渊源,所以他们很自然选择鄯善为聚居地。到东汉末期,数量惊人的贵霜移民对鄯善文化产生了激烈的冲击。在北印度使用的怯卢文居然与汉文平起平坐,成了鄯善国的官方语文。佛教艺术也处处展现出贵霜人的深刻影响。佛寺建筑大量出现以印度式佛塔为中心的设计,佛教绘画、雕塑、图案、用具无不显示出犍陀罗艺术风格,甚至这些作品就出自于来自犍陀罗的画师工匠之手。佛寺中有一幅壁画“白象图”,白象身上有一段怯卢文题记,其中有画家署名,“此画系Tita(提塔)

之作品”,这很可能是罗马人Titas(提塔斯)的对应译名。这位画家虽然不是罗马人或希腊人,但却应该是希腊化了的印度犍陀罗(贵霜)人。

在后来被称为磨朗或米兰的鄯善佛教寺院中,充斥着希腊化的佛教艺术品。星罗棋布的大小寺院簇拥着一座规模最大、建筑最辉煌的寺院,这座大佛寺由土坯垒筑,是一座两层建筑物,上层呈方形,土坯间有木柱支撑,方形塔座的墙上是一个个壁龛,壁龛上有希腊式泥塑柱头,壁龛内供奉着彩色泥塑浮雕佛像和天王像。佛殿内是大型座佛塑像,仅佛头就高达一米。另一座寺院中有一个近百平方米的庞大基座,绕其座有走廊,其座上是一个圆形建筑,这个奇异的圆形建筑简直就是一座犍陀罗佛教艺术的展览馆。

这个圆形佛塔环行过道的护壁上,一幅幅半身带翅膀的人物画像赫然在目,这是希腊式的带翼天使,这是两千年前从西方飞来的安琪尔。她们的眼睛大睁着,双眸明亮,眉毛细长,嘴唇微合,双翅在身后扬起,那神情透露出博爱精神和追求天国的自信。她们的造型运用了光影明暗对比和晕染手法,使富有立体感的人物形象跃然壁上。画法是明显的犍陀罗风格,而她们表现的美学特征也更贴近古罗马的艺术情致。

有一幅壁画是一组饮宴青年男女的群像,或欢愉持重的男子,或头戴花冠美貌盛妆的女郎,有的手持花束,有的捧着酒杯,也有的怀抱乐器,他们装束不同,神情各异。从他们的面容头饰、服装打扮看,仿佛是一群欢乐的罗马青年,带着些希腊式的古典美。但这些异国青年齐聚于鄯善的佛寺,则无形中折射出罗布泊绿洲现实生活的画面。

这些画面近旁,还出现了列队行进的大象、四辆马车和骑在马背上的太子。这幅壁画基本上是写实画法,造型上酷似犍陀罗艺术。犍陀罗艺术是吸收了希腊、罗马艺术风格建立的,所以犍陀罗艺术就是希腊式艺术,或者说是带有希腊文化色彩的佛教艺术。

这种外来艺术在许多佛教艺术作品中都显露痕迹。有一幅佛陀和六弟子图,佛陀有背光,右手托起,掌心向外,似作施无畏印。六个弟子分两列随其身后,个个都与佛陀一样大睁着眼睛。

这是一幅重要的佛教题材壁画,但人物神态表情、衣褶和人体的光影对比画法,特别是面部用轮廓线清晰地勾勒,以及色调、韵致,无一例外地采用了犍陀罗模式,西方绘画技巧于两千年前就在罗布泊绿洲初露锋芒。

这些佛寺和佛教艺术,是公元二世纪至四世纪的产物。

在佛寺艺术表现出西方色彩的同时,汉文化也具有相当重要的影响,汉文与怯卢文都普遍使用,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发挥着作用。

绘画和雕塑作品的艺术形式,是随着欣赏者的不同而变化的。贵霜移民在佛寺中崇尚西方艺术形式,北魏时宋云在且末城看到:“城中图佛与菩萨,乃无胡貌,访古老,云是吕光伐胡所作。”前秦大将吕光伐龟兹时,正是公元四世纪末,与西画流行是同一时期。

自从楼兰改国名为鄯善,迁王都于抒泥后,鄯善所依重的伊循城逐渐兴盛起来,而楼兰就慢慢萎缩下来。但是到了公元四世纪,楼兰却神秘的消失了。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一个居民稠密、经济发达位于交通要冲的繁华城市突然湮没于沙漠之中?楼兰的居民和屯田士卒都到哪里去了?那时的楼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诸民远离国境”?为什么从此再也没有有关楼兰的文献记载?自四世纪后的1500年间,楼兰遗址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去了?

据当时留下的木简中的只语片言,透露出当时楼兰可能遇到了麻烦,那就是楼兰周围有军事扰乱和战争威胁,敌人的进攻“愈结愈紧”,“枭声渐近”。但可以看出,楼兰不是在这次军事行动中陷落的。

这座荟萃了东西方文明的历史名城,怎么会在一瞬间消失得元影无踪呢?

那一度“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断于时月;商胡客贩,日款于塞下”的盛况,为什么突然被描绘为“国久空旷,城皆荒芜”,“城廓巍然,人烟断绝”,一片凄凉景象?而且在此后的上千年历史中,居然史不记载、传不列名,把一个历史上的军事重镇、交通枢纽、商业中心,排除在一切文献之外呢?

愈是如此疏漏,楼兰的神秘性则愈甚。

正当楼兰消失在四世纪末叶,伊循由于驻有屯田吏士,所以这里就显得富庶而且安全。于是近在咫尺的楼兰和伊循之间,就可能成为逃离点和接纳点。

鄯善国的西境属国精绝国(今民丰县尼雅遗址),其佛教艺术与楼兰属于同一时期、同一风格,两城从历史上销声匿迹的时间,大约都是公元四世纪末。

精绝、楼兰、伊循都是鄯善属地,也都处于塔里木河和车尔臣河的尾闾,是罗布泊绿洲的文化名城,丝绸之路上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十字路口和交通要冲,有一定的共同性。

纵观精绝国的兴衰史,就能发现它们之间具有规律性的一些现象,或许可以为探明楼兰文明断流之谜,洞开一个窗口。

东方的“庞贝城”尼雅

古罗马的庞贝城,湮没在火山爆发的岩浆中。

中亚腹地精绝国古城,埋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

有人向历史学家汤因比发问:你喜欢在历史上什么时候、出生在哪个地方?

汤因比老人回答说:希望出生于公元纪年刚开始的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古印度文明、古希腊文明、古阿拉伯文明和古老的中华文明融合在一起。那就是尼雅古国。

汉代精绝国立国的地方,后来叫尼雅。

精绝是个只有3000人口的小国,城区规模比楼兰、伊循都小。建筑布局也是佛塔、寺院、官署区、居民区各归其位。城内屋宇毗连,店铺林立,街道整齐,市场繁华。有干渠和若干支流从城中流过,花圃果园很多,葡萄、石榴、梨、杏、桃比比皆是,桑树、沙枣、红柳、胡杨遍布城乡。城郊沃野平展,田畴如画,灌溉渠道纵横有致,像大地的血脉一样延伸至穷乡僻壤。

还有许多蓄水的涝坝、池塘,有的蓄水池很大,曾经淹死过骆驼。骆驼是精绝国最常见的畜种,牛羊也很多,但马较少。再就是这里老鼠多得出奇,大得惊人,家家户户都备有鼠夹。

精绝的居民成分与楼兰、伊循有相同之处。中原汉人以屯田士卒及家属居多,他们与当地土著人毗邻而居。相当数量的贵霜移民也是精绝居民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黄发、隆鼻、深目的贵霜人,操着印度北部方言,使用从右向左横写的怯卢文。怯卢文属于印欧语系中古印度雅利安语的一种俗语,它是古代波斯人在犍陀罗推行希腊化时的产物。

这些来自印度的移民及其后裔,在精绝国统治集团和贵族富豪中占有重要位置。他们的住宅都很宽敞豪华,有的有十多间房子,由过道通连,大厅里雕梁画柱,还有居窒、厨房、储藏室、凉台、畜厩、场院以及花园、果林、水池等。使用的家具很讲究,以美丽的图案花纹雕刻进行装饰,如在木椅的四腿上雕刻狮头、马头和人像,从内容到形式完全来自犍陀罗造型艺术风格。

他们很乐意用当地玉石、玛瑙及陶制、骨制工艺品来装饰打扮,还不忘佩戴从西方带来的用琉璃、象牙、珊瑚、海贝等制作的头饰、项链和串珠。

当然,中原的铜镜、漆器,也受到人们的青睐。穿衣的样式形形色色,但都喜欢用中国丝绸来制作。精绝国流行的汉地织锦不仅色彩鲜艳,而且这些织锦上还有诸如“万世如意”、“延年益寿宜子孙”、“日出东方利中国”等字样,铜镜上也刻着“君宜高官”,体现了中原汉人的思想观念和对西域民族的美好祝愿。

刺绣也很流行,妇女们用从中原带来的各色丝线,在棉布上用锁绣法绣出各种花鸟纹图案。暗花图案多种多样,巧夺天工,绣出的都是西域的景物,如葡萄、花树、人物、鸽子、骆驼、鹿和雄狮等等,这里很早就“中西合璧”了。

家庭手工作坊分门别类,行当齐全,铁、木、石、陶、纺织、皮革,应有尽有。最受欢迎的行业,是用小坩埚冶铸银铜器具首饰的匠人。这里的陶器也很别致,无论是陶罐陶缸,一般都是平底、大腹、小口,很少见到广口的,这样有利于防止水的蒸发和泼洒,与沙漠地区缺水相适应。

精绝的社会面貌,是一派东西方文明大荟萃的气象,也是西域特有的一道人类生活风景线。

我们无法复原精绝国两千年前的情状,我们只能依据尼雅废墟的遗存,特别是那些散落的木牍和少量羊皮文书,将古代精绝勾画出一个轮廓。

这些珍贵的沙海坠简、稀世古卷,是用已经死亡的古文字——怯卢文书写的。我们借助专家破解的一些文字片断,来窥视一番遥远的历史隧道尽头的精绝国。

国王的权威至高无上,小国寡民的精绝国王直接领导着每一个村庄,接受每个臣民的直达申诉。他要为国家的方方面面操心,还要为摆在他面前的每件事表态。

如国王在接到报告后,发出过这样的敕谕:“有人前去狩猎,将牧场内之马及牝马打伤,当汝接此泥封契形文书,应即禁止众人前往该地狩猎。”国王还接到一个名叫舍伽的居民投诉,说他种的树被当地官员强行砍伐出售,国王为此下达敕令:“彼等将土地上之树砍去出卖,一个人砍去别人之财产,系属非法,必须制止这种行为。从前法定之协定规定,如树仍活着,应阻止任何人将树连根砍断,若砍断罚款系马一匹。如砍断树枝,则应罚牛一头。决定应依法作出。、”责罚可能过于严苛,但它确实堪称世界上最早的和最有先见之明的“森林法”,也是人类历史上有关环境保护的警世名言。

精绝国民最大的忧虑是水的短缺。虽然有尼雅河流过,但由于沙漠渗漏和干旱气候造成的蒸发,流到精绝国的水量很有限,所以精绝国的水和水利纠纷以及水利灌溉设施等,均由身居王廷的国王亲自管理。有一件文书说一个叫舍凯的地方官员将一块土地分给另一人使用,但没有同时移交国王有关水和籽种的分配文书,所以对方官员致书舍凯说:“该地系属你所有,按照该地从国王陛下处接受之情况看,你处或许有关于水和籽种的任何亲笔信,或若有内具详情之命令书,应找出送此。若无此类文件,水费及籽种费应即由你送来。”还有一官员的报告说:“早上余等将放柯罗没特之水。此地现在正需要更多之水。”另有官员报告说:“该地已被晒死,无论如何请汝照顾,必须供水。”至于河渠灌溉系统缺水,使耕地干旱,这更会引起国王重视,有文书说国王亲自出面,干涉水的分配。为了祈求生命之水,精绝国每年还要在尼雅河大桥旁进行祭祀,将一头牛奉献给守桥之神。某年有僧人“曾得一梦,见桥旁之祭牛未为神所接受”,于是就另选一牛重新奉献。

由此可见,精绝国和所有沙漠绿洲王国一样,求生存的意识非常强烈,因此对水特别敏感、特别重视。

佛教活动也和水有关,精绝国每年四月初八举行的浴佛节,场面非常盛大,人们把清水洒向雕檀佛像,高僧虔诚地向佛祈求:

愿世间时刻丰衣足食。

愿经管圣雨的释天,增多雨水,树木长绿,五谷丰登,王道昌盛。

愿彼在诸神佛法庇佑下长生。

精绝国王和塔里木河流域诸国国王一样,都对佛教充满激情,衷心企望佛能保佑“王道昌盛”,因此不仅虔诚奉佛,而且尽一切可能给佛教以关心和帮助。当精绝国王得知寺院“沙弥对长老不殷勤,对老僧人不服从”的报告后,就重申有关规定,确认两名寺院主事,敕命“彼等务必管理僧界一切活动”,并宣布“任何僧人如不参加僧界之各种活动,将交付罚款丝绢一匹。任何僧人不参加仪式,罚款丝绢一匹。任何被邀请参加仪式之僧人,若身着俗服前来,应付罚款丝绢一匹。任何僧人殴打另一僧人,轻者罚丝绢五匹,不轻不重者罚丝绢十匹,重者罚丝绢十五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