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共产党打进长沙啦?”
刘公武放下了报纸,有些不耐烦,将办公桌上一杯现成的茶推到李树森的面前。他“咕噜咕噜”地将茶一口喝了,坐了下来:“主席通知,请你召集政、军、警、宪紧急会议,哦,对了,主席说三青团也参加!”
“知道,哦,对了,三青团是否还要我再通知?”
“不……不……不……不必了。”
对这三青团,刘公武没有什么好印象,一向有些瞧不起,特别是组织这个所谓“反罢课委员会”,却是捅了个如此大的漏洞,让人家报纸上一登,洋相出尽。
政、军、警、宪紧急会议终于在省府的小会议室举行。
王东原作了发言,通报了收集来的“六·二”运动的有关情报。会议室一片沉寂,这些到会的成员,个个只顾埋头吸烟,把一个小会议室吸得烟雾弥漫。王东原狠狠地看了李树森一眼,把李树森看得触了电一般,浑身战栗了一回。他清楚主席在暗示他。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发表了高见:“我们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要瓦解和阻止湖:大学生进城,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树森的发言不瘁不痛,毫无意义,其实有谁不清楚“关键是阻止湖大学生进城”,但他的话终究打破了沉寂。
“怎样瓦解,怎样阻止呢,让‘反罢课委员会’去策反啊。我还以为李支部长有何高见呢!”
见刘公武说到“反罢课委员会”,李树森哑口无言了,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继而一阵紫的,他静静地坐了下来,只觉得满脸有无数的虱子在爬动。
“反罢课委员会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刚才李支部长所说的极是,关键是阻止湖大的学生进城,我看这样:一,请李支部长通知三青团各支部组织对学生进行分化、瓦解,必要时可以恫吓;二,教育厅责成各校校长严密控制;三,六月一日午夜起,封锁湘江,禁绝上下游三十里水上交通;四,六月二日早晨军队包围各校,严禁学生出入。务必请各位认真领会,做好一切准备,散会。”王东原宣布了对策。
却说周季平、陈学源接到省工委书记周礼转告的国民党湖南省政府的会议精神,不禁为之一惊。这可如何是好呢?王东原的意思是十分明显的,就是要把他们困在湘江西岸。
中共湖大总支召开了紧急会议,形成了一个决议:由周季平负责联系船业协会,请他们帮忙、筹备船只;由陈学源负责联络其他各校、通知各校,万一湖大遇到麻烦,罢课继续进行;由何长胜、李克刚、周世昆、刘育才、胡正之负责做好游行前的稳定工作,防止国民党三青团的策反活动。
周季平找到了“五·二二”运动时送了划子的那个老伯,老伯告诉他,他姓李宇细求,以打鱼为生。在李细求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船业协会的邹会长。周季平向邹会长倾诉了学生准备罢课游行的情况:“……然而,省政府却是如此派了军警封锁湘江,强令船只不准停靠两岸,严禁船只运载湖大学生,想把我们困在湘江西岸。”
却说邹会长听了周季平的诉说,不禁有些愤慨,当即承诺:
“这样吧,大船可能不太方便,小划子,你需要多少,尽管说,我派船工送来!”
周季平停了一会,“大概三十到四十只划子就行。”
“好,就三十五只如何?”邹会长很是爽快。
“什么时候,送到何处?”
“反正六月二日前,送到……送到赵洲港内如何?”
“赵洲港,行,到时你们派人点数。”
“邹会K,那报酬……”
“哎呀,什么报酬,你们能舍生忘死,说出了我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做了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这样吧,就算我们船业协会支持你们吧!”
三十五只划子,如期送到了赵洲港内,为了保护好这些划子,周季平派了世纪社成员李平等十多人,轮流值班,日夜守护。却说省政府打听到湖大学生已经准备了三四十只划子,都隐蔽在赵洲港内,派了宪兵,深夜摸黑潜到赵洲港进行破坏。当时正是李平值班,他见到黑夜中许多的黑影向赵洲港滚来,慢慢地向这些划子靠近。他不清楚,这黑影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捡了一个石子对了黑影狠狠地砸了过去,只听到“哎呀”一声,有人落水,李平清楚,有人劫船!于是取了铜锣用力地击了起来,一边击锣,一连高喊:“来人啦,有人劫船啦!”
听到锣声,湖大有百多学生赶了过来,举了火把,把赵洲港照得通亮。这些宪兵,见湖大来了学生,顿时慌了,就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亡命地逃了,那个吃了李平一石子的宪兵,慌慌张张地从水里爬了上来,用手捂了伤口,一路流血逃命。
时间已是六月一目,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却说王东原,好像是共产党的军队已经打进了长沙一般,如临大敌,清早起了床,紧急召集了政、军、宪警、三青团、教育厅的长官,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按事先的部署,调兵遣将,将全市的宪兵、警察全部调到湘江的东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守卫起来,从猴子石到大西门各个码头,布置得密密麻麻。并发了通令:“六月一日午夜起湘江上下游,水上交通封禁一天,违者军法论处。”调了军队数千之众,分赴全市各校严厉把守,严禁学生出进;用了二十多个连千多人的兵力,渡过湘江,来到岳麓山将湖大团团地包围起来。周季平、陈学源他们也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就动员了数百名学生,六月一日就已离校,那些没有离校的也就从旁门、后门跑出来,或翻越围墙,或者干脆从敌人的枪口下硬冲,他们没有走大路,钻入了岳麓山的密林,然后沿着山中小径避开军警的阻拦,同大部队集合。二十多个连的兵力,千多条枪,守了一座空空如也的校园。全体学生已经到齐,从赵洲港上船,顺流而下。
为了避免过早暴露,他们将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三百人乘了划子,划子也不是盖了的,一只一只地划过,其余人则是徒步向下游走去,穿过渫湾镇,直趋傅家洲,再从傅家洲过河到草潮门上岸。
却说守在猴子石一带的宪兵,见时近中午,未见学生的踪影,也就有些高兴,有一个宪兵连K见湘江两岸人流如潮,湘江上下游三十里江面却是一泓江水东流,不见帆影,不禁感慨起来:
“唉,还是政府强大呀!看这些学生,终于困守西岸啦!”
正在这宪兵连长大发感叹之时,坐镇省府的王东原却接到了渫湾镇镇长的报告:“不……不好啦,湖大的学生,穿过溁湾镇,在……
在……在草潮门上岸啦!”
王东原不禁两眼发黑,两腿一软,瘫了下来,嘴里却不停地念道:“完了!完了!”
见主席如此,刘公武慌了手脚,急调了汽艇直奔溁湾镇,想前去阻挠。然而,学生已在草潮门上岸,会合了湘雅、克强、一师、一中等各校的学生五千余人,齐集教育会草坪。
再说省教育会会长彭国钧,先是受了王东原的指使,大放了厥词,诬陷学生为共产党所利用,为共产党张目。见学生齐集教育会的草坪,竟是吓得屁滚尿流。“快,快,把大门死死地关上,顶起来!”
见会长脸色青紫,胯下漏水,职员掩了口偷偷地直笑,关了大门,上好门闩,找了两根大树将大门撑了起来。
将大门撑死以后,彭国钧令职员不准说话,自己却不住地颤抖。
学生齐集大草坪,高呼口号,打出了“反内战、反饥饿”的巨幅漫画,散发了传单,张贴了标语,彭国钧听了学生呼喊口号,把耳朵贴到大门的缝隙,并没有听到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便有了些放心。
却说学生高呼了“反内战”、“反饥饿”的口号以后,有几个学生,突然想到了彭国钧的厥词,此处又是教育会的草坪,于是高呼“打倒彭国钧”,把这教育会几乎震倒了。彭国钧突然听到响彻云霄的,“打倒彭国钧!”又不禁吓软了,慢慢地依了大门,稀牛屎一般滑到了地上,双眼紧闭,口吐白沫。职员慌了,急忙将他抬了起来,地上却是湿漉漉的一大片,背后有人打趣道:“我看彭会长,这几天都不用尿尿了。”
学生在教育会的草坪集会,高呼了口喊,举起了横幅和巨幅的漫画,又一路滔滔向省府进发,旋即就包围了省府。
再说王东原苏醒以后,并不说话,只是不停地跺脚,不停地拍打胸脯,他脸色惨白,好像死过了一回。此刻省府已是十分空虚了,所有宪兵、警察都已被调到了湘江的岸边,部队开赴了各个学校。只有少数的保安把守着省府的大门。学生的高呼对王东原来说,几乎是阎王在呼唤,学生每高呼一次口号,他的心就本能地紧缩一下,全身本能地颤抖一次。
“罢了,罢了,出去告诉他们,他们的要求,本府都答应。”
他经受不了如此的煎熬了,于是交代刘公武。
“去,去,你去会会他们,都答应,什么都答应。”
刘公武领了王东原的旨意,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见了学生,一路打躬作揖:“静一静,静一静,静一静啊——”
见刘公武打躬作揖地走了出来,单人独马的。这些学生静了下来。
“这样吧,如此的你呼我喊,终究不是办法,你们选出几个代表,咱们坐下来谈谈,行吗?”
见刘公武很有诚意,学生依了,推举了湖大世纪社的周季平、陈学源,湘雅的王国柱,克强的赵福来等六人做了代表同刘公武进行了谈判。学生代表提出:“一,对国民政府制造“五·二○”惨案提出严重抗议,要求惩办肇事凶手;二,立即取消《维护秩序临时办法》,保障人权,停止内战;三,保障学生集会、结社自由,不得以军警包围学校;四,要求省政府全面配给实物,提高学生公费待遇。”听了学生的要求,刘公武当面作了答复。
“你们对流血事件的意见,本人将面呈主席,省政府立即转报行政院;至于保障学生民主权利、提高待遇问题,省政府理当接受,各位请回,不几天结果定当奉报。”
“六·一”学生的大罢课游行示威终于取得了胜利,省府当局完全答应了学生的条件。见学生的罢课有了如此的战果,湖大的教授们也受到了启示。此刻内战已全面爆发,国统区的经济已经临近崩溃。虽然国民党政府推行了“币制改革”,企图以此来刺激经济的发展,然而社会物资的奇缺,物价的飞涨,终于宣布了币制改革的彻底失败。教授手中捏着的票子,一天一天地化了水。一个教授每月的薪金,最高也买不到一石米,从山巅跌入谷底的教授,终于忍受不了红茹当饭的窘迫,于是召开教授大会,作书向教育部报告,“啼饥号寒,怕读韩公之文,剜肉医疮,愁吟聂子之句,固须刻苦,共济时艰,无奈从公,势难枵腹”,如此的饥寒交迫,催人泪下。然而这些呈文一入教育部有如泥牛入海,得到的只是冷漠的推诿和一些空头的许愿。教授们忍无可忍了,宣布请假一周,向行政院与省政府提出要求:“一,提高公教人员待遇,配给差额;一,预发薪金三个月;三,由省政府按人头每月配售赋谷两石。”教授的罢教并没有引起当局的重视,请假一周以后,却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教授宣布继续罢教一周。教授的罢教引起湖大职工的罢工,这些职工发出了自谓“驯羊”的吼声,宣布请假“待命三天”。职工罢职、工人罢工、教授罢教,湖大的百余名自费、半自费的学生,也成立了“反饥饿要平价米”机构,发出了倡议,要求政府配售平价米,给自费半自费学生发放贷金。湖南大学教授罢教、职员罢职、工人罢工、自费半自费学生罢课的消息传遍了长沙市的每个角落。共产党湖南省工委书记周礼召集了湖大总支负责人召开了紧急会议,作了指示:“利用这次机会,赶快行动起来,支持湖大的四罢。”周季平、陈学源回到湖大,召集了世纪社、学生会召开了紧急会议,为了支持教授罢教、职员罢职、工人罢工、自费半自费学生罢课,决定全体罢课三天。于是形成了“四罢合流”的湖南大学总罢课。湖大的四罢合流终于震惊了全国,《中央日报》、《新华日报》、《晚晚报》及各地的报纸相继惊呼“不得了啦,湖南大学瘫痪了”。
正如彭国钧所言,湖南“学潮澎湃,波及全国”,引起了国民党中央政府的不满,蒋介石认为王东原主政湖南十分懦弱,一纸调令,将其调离了湖南,却委任程潜做了湖南省的主席。这程潜入主湖南,又会把湖南变成怎样一个世界呢?
正是:
湖湘四罢史无前,学潮澎湃漫硝烟。
欲除阴霾澄寰宇,迎得红日丽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