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小安被戴上手铐的那天，才五十多岁的老安一夜间头发全白了。
老安快四十才得了小安这个“秋葫芦”，两口子那个疼啊，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想着法儿满足儿子。待小安心野念不下书了，老安跑碎了鞋底子，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让儿子在县城有了个饭碗。
老两口刚刚喘了几口气，谁能想到，想挣大钱的儿子竟犯下了与人合伙抢乡信用社的大罪。
一审判决，小安被定了个死刑。老安托人找来一本叫《刑法大全》的厚书，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瞅了半宿。临了，老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安知道，儿子的罪，犯到顶了。
可是，天一亮，老安又东挪西借凑了一笔钱，钻进县城高高矮矮的街巷，寻到了挂着大牌子的律师事务所。
戴眼镜的律师反反复复看了一审判决书，缓缓地说：“大爷，跟你说个实话，再花这笔钱申诉，冤啦。你留着养老吧。”
老安说：“你说的俺懂，可俺当爹的，咋能眼瞅着他死哩？”
律师推了推眼镜，说：“那就上诉吧。律师费我给你收最低的。”
老安一听，马上矮下身子：“哎呀呀，俺给你跪下了！”
戴眼镜的律师急忙搀扶起老安，暗暗地摇了摇头……
很快，终审下来了：维持原判。
老安彻底垮了。
那天，老安趔趔趄趄拎着一兜东西来到了市郊的看守所。此前儿子捎信儿提出了最后要求：买一套“耶利亚”西服，一双“耐克”休闲鞋。儿子说要利利索索上道儿。老安是照着儿子写的地址，顶着棉花瓣一样的雪，东绕西拐到城里一个专卖店，用了请律师剩下的一千多元钱买的。畏畏缩缩的老安差一点叫店里的人撵了出来。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眼瞅着数月不见、手脚锁了铁链的儿子，浑浊的老泪又一次从老安那深藏着悲悯的眼眶里淌下来：“安儿……”
小安有些烦躁：“都什么时候了，还哭！东西都买好了？”
小安两眼直勾勾瞅着老安手里的包。
老安抖索着手解开塑料包：“儿啊，爹照你说的都买好了。你还有什么跟爹说的？”
小安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爹，到了清明节，别忘了给我烧点纸钱。多烧点，别舍不得钱。”
老安又一次流泪了，筷子粗的青筋在老安的额角直跳：“儿啊，别说爹心硬，你都——都啥时候了，还一口一个钱，都是钱害了你啊，你糊涂啊……”
愣了一愣的小安从民警手里接过老安送来的那包东西，转身一步一移地走了。
哗啦哗啦的脚镣声，久久地割着老安的心。
清明节到了。满头白发的老安背了一捆黄纸往山上走。这一大捆黄纸是老安挑价钱最贵的一家店买的。
老安蹒跚着，仿佛背了一座山。
纸灰明灭，青烟袅袅。几只乌鸦在头顶斜着翅膀吱哇乱叫。
“安儿，爹听你的话，给你送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