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交通要冲的吐鲁番,是西域文明的策源地,车师古国,是盆地最早的主人。身为弹丸小国只因地势重要,便成为大国争夺的热点、博弈的棋子。
一、交河之歌:古老的车师文明
这是一片土崖,高约30余米,南北长约1 700米,最宽处约300米,四周有宽达百米的河川,不停地在流淌着涓涓细流。不过,曾经的她却是“洋洋之水”,据史书记载,河水自城北分流而南,环城左右,因此被称为“交河”。这里是古老车师人的家园。
确切地说,她应叫姑师,车师的叫法应是在其分裂之后。古老的姑师人选择在四周环水的环境下垒土建城,使自己居高临下又以水为险,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又巧夺天工。明吏部员外郎陈诚叹道:“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设危城水上头。断壁悬崖多险要,荒台废址几春秋。”
此地虽距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却仍是一片膏腴之地。姑师人可以种植粮食、水果,如胡麻、葡萄,他们愉快地挥动着马鞭,尽情地歌唱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因为他们有发达的农业支撑,他们有了自己的城郭,也因此建立了一个城市国家。她和当时的楼兰(今鄯善)一样都是城市国家,而且又是邻居,都生活在罗布泊附近,分别在北、南扼守着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是东西方交流的大动脉,姑师是据守这一动脉的交通重镇。在这里你应能看到各种皮肤、各种语言、各种发型的人匆匆忙忙的步伐和熙熙攘攘的身影,有些人在这里卖掉了自己的商品,买走了他人的东西,然后就此返回;有些人则选择继续前行,还有一些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被阻留在了这里,我们不知道这些移民当时要永久居住下来需不需要什么绿卡,抑或是经过多种程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好多人最终在这里生活了下来,成为了古老车师的先民。
在姑师出场之前,我想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姑师所处的时代背景。
秦汉之际,北方的匈奴强大了起来,他们无事喝酒吃肉、放牧打猎;有事打架斗殴、练武攻伐,把当时东方最大的帝国——汉朝搞得鸡犬不宁,汉朝廷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女儿作为礼品嫁给这群草原的主人,美其名曰“和亲”。讽刺的是,从此匈奴和汉王朝便以甥舅相称。可怜这些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们,嫁则罢了,匈奴人的收继婚制,使得公主们嫁过了老子,还得嫁儿子,资源倒是利用得挺充分。他们除了向汉王朝索要粮食、布匹、女人、车马外,还不时地跑到边境打劫一番,生活过得倒挺松快。不过,他们似乎停不住,抱着一个汉王朝啃,还是不够胃口,很快便把眼光投到了西域,这一具有无限发展空间的驿站上,但要进入姑师甚至西域,首先要扫清西进的障碍——控弦十万的月氏人。
事情说来奇怪,原本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却成了决定自己命运的稻草,而这个倒霉鬼便是大月氏。他们生活在现在的敦煌和武威一带,秦汉之际开始强大,能上马打仗的有一二十万人。其国马匹较多,据康泰《外国传》称:“外国称天下有三众:中国为人众,秦为宝众,月氏为马众也。”可见当时的月氏,堪比马的世界。
表面看来匈奴人攻打月氏是偶然的,其实事情远非如此,当时“东胡强而月氏盛”,匈奴被夹在中间,南方是大汉朝,北方是荒荒大漠。虽然也能从汉朝谋取一些好处,但生性贪婪粗野的匈奴人绝不甘于此,而是积极向外谋求发展。东胡再东便是大海,月氏往西却是另一方天地——广阔的西域,因此打通月氏进入西域对匈奴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此后终于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上,匈奴人开始了他们的吞噬计划。
实施这次阴谋的主角是当时赫赫有名的“鸣镝杀父”的单于——冒顿单于。他是一个有能力、有作为的实干家。在位期间,匈奴势力达到全盛。据他说,此次事件的起因是在汉文帝二年即公元前171年,汉朝边疆小吏“侵侮”匈奴右贤王。
这里顺便介绍一下,汉高祖自平城之困,差点没被冒顿活捉了去,后采用了贿赂冒顿女人的方式解了困以后,再不敢轻易与匈奴交战而采用“女人换和平”——和亲的方式与匈奴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至高后、孝文帝不改其策。
这次冒顿说汉朝的边吏侵辱匈奴右贤王,当然是违反了双边的互不侵犯条约了。大家知道,匈奴人最高长官是单于,下面即是左、右贤王,匈奴人尚左,因此右贤王较左贤王地位低。不管怎样,这个右贤王也是匈奴第三把手。我们不知道汉朝这个边疆小吏何以能“侵侮”到右贤王,总之,这小子是捅了马蜂窝了,难怪右贤王发怒,你还不死啦死啦的。
不过司马迁在记载此事时,只是说“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五月正是中原收获的季节,其犯我边境应是蓄意抢掠,这下子可冤枉这个小吏了。所以,汉文帝派遣丞相灌婴为领军将军,率八万五千车骑,反击匈奴。结果可想而知,右贤王走出塞外。此次应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匈奴人的特点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跑”,史书称“不羞遁走”,可见右贤王还没看见汉朝的车队,听着轰隆隆的车轮声就已经走出塞外去了。可倒霉的是,月氏呀!
冒顿为了惩罚右贤王,决定派其西出攻打月氏。当然,冒顿并没有说是因为没有遵守和约,而是因为和汉朝打仗失败要惩罚右贤王。月氏就这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一块匈奴早已垂涎的肉无意中被汉朝人送到了匈奴的嘴边,只等着匈奴张开那血盆大口。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匈奴一战即除灭月氏,本以为月氏很强大,看来也是外强中干。不过,也许因为月氏承平已久,而匈奴又屡屡示弱而麻痹月氏,使其轻敌,因此被匈奴一击而溃,落得个举族迁移、远去西走的下场。月氏已被攻破,匈奴继续西进,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楼兰、乌孙、呼揭及其他西域小国。姑师与楼兰毗邻,不可挽回地也沦陷为匈奴领地。至此,西域诸国唯匈奴马首是瞻,匈奴人在这里设置了僮仆都尉,负责管理这些小邦。
其实匈奴此次出兵能够一举攻破月氏,应是建立在不久前与月氏较量的基础上的。冒顿初立,东胡向其索要马、阏氏女人、土地。冒顿大怒,发兵大破东胡。班师回营后,西击月氏,南并楼烦、白羊。可见在此次攻打月氏前,月氏已受过攻击。
这边匈奴铁骑横扫西域,西域三十六国都处于匈奴势力的笼罩之下,而中原汉朝对西域则知之甚少,虽然有一些早期的记载如《山海经》、《穆天子传》等,但其中多夹杂着传说,似乎在隐隐约约地表达着什么,但还是不能清楚地了解西域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们可以相信,汉以前的民间就存在着中原与西域的交通,但这些交通应该是偶尔的和零散的,所以也无法给人带来准确的关于西域的认识。直接促使汉朝通西域的人还是匈奴人。为了向汉朝人炫耀自己的功绩,冒顿单于专程给汉文帝写了封信,说西域三十六国皆臣属于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直到汉武帝之时,汉朝从匈奴战俘口中才得知匈奴与月氏之间的仇恨。汉朝此时才悟到原来匈奴不只有我一家仇人,于是计划联合其他反匈势力。汉武帝下诏招募郎官通使月氏,意图联合月氏夹击匈奴。
大致在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前后,张骞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通使之路,历经千辛万苦,于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归国,其来回两次均曾被匈奴人扣留。不过,匈奴人倒是很好客,又是给他羊马,让他放牧,又是给他女人,让他成家生子,不过不论是何种诱惑,都没能阻止张骞回国。虽然此次通使没能达到联合月氏的目的,但是带回许多关于西域以及匈奴的情报,为汉朝出击匈奴提供了不少便利条件。
汉朝人真正地与西域交通是始于张骞第二次通使后。当时,在大将卫青、霍去病的率领下,汉朝的军队屡次打败匈奴军队。公元前121年,霍去病率大军出陇西,大破浑邪、休屠二王,单于大怒,欲杀二王。二王密谋,共同投降于汉朝,不料休屠王反悔,情急之下,浑邪王杀了休屠王,率四万人投降汉朝,史书记载“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陇右为汉朝所有,西域之路畅通起来,官方及民间的通使、交通也兴盛了起来。张骞第二次通使,一方面是因为此时通使已不像第一次那样困难了,另一方面张骞第一次通使的目的没有达到,因此,张骞怀着几乎与第一次相同的目的,开始向西前进,不同的是此次通使的目的是招徕、联合乌孙,使其东归原匈奴浑邪、休屠二王的居住地,而不再是为了打击匈奴。
由大使和诸多副使组成的“使团”在张骞的率领下,往西域开去。到达乌孙后,张骞便派遣各副使分路西行,通使西域诸国。从天狩二年即公元前121年前后开始,至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归国,此次出使又花费了将近七年时间。遗憾的是,张骞此行又没能完成任务,乌孙畏惧匈奴不敢东徙。不过,随着张骞及其副使陆续归国,带来了西域诸国的使者。他们来到中原,感受到了博大精深的汉朝文化,姑师使节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西域道路的通畅,繁荣了中原与西域的交流,也为逐利之徒带来了喜讯,他们争言外国的奇怪厉害,纷纷效仿张骞要求持节通使,其实是私下到西域做生意,这颇有当年欧洲人开辟新航路的精神。不过这种混乱的通使,也造成了通使人员素质高低不等,影响了汉使在西域的形象,再加上汉朝远离西域,久而久之,西域诸国与汉使发生了冲突,或者不卖食物给汉使,或者劫掠。因此汉使便争言外国祸害通道,并希望朝廷能出兵教训一下。攻劫汉朝最为厉害的便是位居丝路南北要道之上的楼兰、姑师。
相比汉朝,楼兰、姑师绝对是弹丸小国,何以敢攻劫汉朝使者?大概是因为匈奴在此地有强大的势力(早在公元前170年便控制此地),楼兰、姑师应是匈奴的保护国,他们看匈奴经常奇兵追击汉使,便也尾随其后,恃匈奴强大,以自己鸡蛋之弱碰汉朝石头之躯。其次就是汉朝离西域太遥远,他们料定汉朝人应该打不过来,因此也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其实他们也不想想,如果楼兰、姑师这样的小国都敢欺负汉朝,汉朝的大国颜面何在?以雄才大略自居的汉武帝何能受了这份鸟气?事实也证明,他们的估计错了,被汉朝教训得很惨。
其实如果不是对匈奴战争的大胜利助长了汉朝军队的士气,可能汉朝也不会跋涉万里去打击这么两个小国。因此只能说姑师与楼兰在错误的时间干了件错误的事。
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汉朝派遣赵破奴西出攻打楼兰和姑师,说起来,这两国也真菜,不经打。赵破奴只轻骑七百就一举俘获了楼兰王,副手王恢也轻而易举攻破姑师,生擒姑师王。楼兰、姑师可能还在埋怨匈奴为什么不来相救?岂不知汉朝在攻打他们之前,首先派赵破奴率军数万人,过匈奴水,欲先于匈奴较量,不过匈奴自量敌不过,已作鸟兽散。汉朝转而攻打姑师、楼兰,匈奴当然只能任其生灭喽!
攻打姑师这一仗,使汉朝在西域的威信初步树立了起来,扭转了西域诸国小视汉朝的局面,原不愿结盟的乌孙,现在也赶着千匹马、带着聘礼屁颠屁颠地来到汉朝请求联姻。率军打了胜仗的赵破奴、王恢等封侯的封侯,升官的升官。悲剧的是姑师,逃不掉分裂的命运。
从此之后,姑师就不复存在了。分裂时间,便是在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姑师被破稍后。随之而起的是八分天下,八国即车师前、后国与山北六国,由于车师后国也在山北,与其他六国相似,因此也可分成车师前国与山北七国。
山北六国,分别指东且弥国、西且弥国,卑陆前国、卑陆后国、蒲类前国、蒲类后国。
车师前国的都城在交河城,直接继承了姑师之衣钵,是为城市国家,在八国之中唯车师前国人口最多、设官最多,领土及兵员也在八国之中位居前列。不过国家虽然大,但并未带来好处,反而招致不断的打击。汉、匈五次争夺车师时,都是以车师前国为主要争夺目标,可谓倒霉到家了。
二、五争车师:异地点燃的汉匈战火
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为振汉朝声威、教训蕞尔小国,汉武帝派遣赵破奴、王恢出击楼兰、姑师,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是汉朝并没有完全控制这些地方,不过是使其“改朝换代”或是“四分五裂”,匈奴的势力依旧在这些地方存在。
虽然汉朝对匈奴的战争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自己也损失不少,汉武帝对自己的穷兵黩武也有些后悔,甚至下诏罪己。而且匈奴只是远遁,汉朝并没有从根本上消灭匈奴,因此匈奴依旧是汉朝一大强敌。因此防遏匈奴,依旧是汉朝对外关系的重中之重。本以为元封三年的战争会使西域诸国倾向汉朝,没想到这些西域国家仍然唯匈奴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