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满脸鲜血,火辣辣的,惨笑一声:“我还有何面目再见君玉?只求安顿了老母,尽力寻找君玉的下落,若找不到,自杀谢罪就是了。”
“你这种伪君子早死早好。”朱渝冷哼一声打马离去。落在后面的朱刚醒悟过来,也猛抽了自己的坐骑一鞭,追了上去。
朱丞相父子居住的豪华营帐里。
此刻,这豪华营帐里虽然灯火通明,莺歌燕舞,却没有丝毫的喜气。
朱刚哼哼唧唧地倒在厚厚的地毯上,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的断臂,忽然发起蛮来,抓了酒杯、匕首等杂物向正在歌舞的女子扔去。几个歌妓大惊,哭哭啼啼地退了下去。
朱丞相脸色铁青地看着大碗喝酒的朱渝,忍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怒道:“你怎么把孙嘉的老娘放了?你可知道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牌了,孙嘉这忘恩负义的小子今后再也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情了!”
朱渝没有作声,依旧一碗一碗地喝着酒。
“即使抓不到君玉,能逼孙嘉投降也算大功一件,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叫我以后怎么在真穆贴尔面前抬得起头来?”
这次功亏一篑,真穆帖尔损兵折将,但是他老奸巨猾并不责备,反倒好言安慰奖赏了一番幸存归来的人,只说“凤城飞帅”虽然逃脱,但是让其瞎了双眼也算大功一件,毕竟,一个瞎子还有何惧?
过了好一会儿,朱丞相又低声恨恨道:“还是给君玉逃脱了!这孽种命真是硬!”
朱渝放下酒碗,醉眼朦胧地看他一眼,笑道:“你疯狂追杀兰茜思那么多年都没有结果,为什么老是不死心?如今,你又怎能杀得了君玉?你好好呆在这里醇酒美人过一天算一天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生出这么多事,逞强而为,自取其辱?”
“兰茜思害死了大哥,君玉又砍断了我的手臂,爹,你一定要为我报这深仇大恨……”
“你要再去惹她,下次就不是掉一只手臂,只怕掉的会是你的狗头了!那么多好手都丧生在她剑下,你是领头的罪魁祸首,有何德何能可以逃出生天?到此时,你还不明白她是手下留情?!”
朱刚看着二哥凶狠的眼神,不敢接口,又躺在地毯上哼哼唧唧起来。
朱丞相怒瞪朱渝一眼,又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你还是回你的驸马帐营好了。这次我夸下海口却没能拿下君玉,只怕引起真穆帖尔的猜忌和轻视。当今之计,你一定要和公主恩爱和睦,公主刁蛮任性,我知道你厌恶她,可是,如今我们寄人篱下处处要看别人眼色行事,真穆帖尔心狠手辣,你一定要让公主对你死心塌地,最好能让她尽快为你生下一男半女,真穆帖尔才会真正信任你……”
“嘿嘿,你放心好了,这一生,她绝不会为我生下一男半女的……”
朱丞相大惊失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朱渝盯着父亲,一字一字道,“叛国投敌的滋味并不好受,是不是?纵然还有荣华富贵,我也不愿落地生根,再生下一个孽种延续我叛贼的身份!”
“你,你……”
“我在成亲的当天已经给她服下了一点特殊的药……”朱渝大笑起来,却压低了声音,“真穆帖尔害瞎了君玉一双眼睛,他也永远别想有外孙。我这样做,也是公平合理的,对不对?不对,其实并不公平,他家的孽种怎配和”凤城飞帅“相提并论?哈哈哈……”
朱丞相不知是怕是急,全身颤抖,朱刚蜷缩在地毯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朱渝站了起来,又看父亲一眼,沉声道:“我会努力让你在有生之年保持荣华富贵的日子,也会为朱刚谋个前程。可是,我希望你对君玉的谋害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如果你真要断绝我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丝希望——我一定会让你断子绝孙的……”他又笑了起来,“我杀不了别人,难道还杀不了自己么?!”
朱丞相看着他大步走出营帐,只觉得背心冷汗淋漓,咳嗽一声,一口气缓不过来,瘫坐在地上。朱刚连忙爬过去扶起了老父,用仅有的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胸口,他才吐出一口浓痰,喘过气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这小店的屋顶上时,弄影先生轻轻解开了蒙在君玉眼睛上的那层草药。
君玉闭着眼睛,心情竟有几分紧张。失明也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却像过了许久一般。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睛。面前,弄影先生依旧峨冠博带,俊逸出尘;窗外,一面破旧的酒旗迎风招展。
面前的人,昏黄的酒旗,一地的沙尘,从来不曾觉得万物这般妩媚多姿。
弄影先生微笑着看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重新焕发出璀璨夺目的熠熠光辉,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书院里见到君玉的情景。
那时,他刚刚经历了挚友和亲族中七八百人被杀被流放,却救之不得的痛苦,就连心仪的女子也嫁了别人。自己虽然因故侥幸被“赦免”,却已经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绝望,只得辞官归隐。那天,他赶了夜路来书院拜访祝先生。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春天的早晨,他带着满面的失意和绝望走在书院的广场上。他看到一个孩子正在一棵大树下认真练剑,虽然是那么阴沉的天气,可是,她专注的脸庞却似被渡上了一层奇异的光环。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孩子收了剑,看着这个陌生人满面的哀戚和绝望,微笑道:“您可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明明是阴天,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心底、触目所及之处,无不霞光万道,有一些无声的美好的希望在心底复活。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朵洁净的云或者掌管百花和希望的神。
当知道这孩子是个孤儿的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自己已经无牵无碍,就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这样的美好。于是,他由原本的慕名拜访祝先生到留下做了书院的先生。再然后,他看着那个男装的小姑娘为了不连累祝先生,毅然决然地在深夜离开书院踏上了自己的漫漫人生路,于是,他也从书院不辞而别,一路保护她,为她提供遮风挡雨之地,看着她长成参天大树。
君玉看着他喜悦而沉思的神情,自己心里也同样的充满喜悦和感激之情。她深深地一揖到地。弄影先生也不扶她,待她自己起身,才微笑道:“君玉,你的眼睛总算好了。”
“以前我还不觉得眼睛有那么重要的功效,直到失明后,我才发现,如果今生再也看不到先生,那真是可怕的事情。”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你遇到危险,怎会知道拓桑还活着?”
心里像开了一朵花一般的喜悦,君玉嘻嘻笑道:“是啊。”
铁马寺的上空回荡着炎热的气息,这里,距离西宁府已经不到30里了。
君玉的眼睛复明已经快二十天了。弄影先生已经先赶回凤凰城了,这些日子里,她并没有急于去西宁府,而是利用了各种手段在边境四周散布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想寻找孙嘉的下落或者让孙嘉来找自己。
可是,孙嘉依旧没有丝毫音讯,她只好先往西宁府而来。
马热得吐着舌头,这马是逃亡的时候拓桑寻来的,估计是从落单的赤金族士兵手里夺来的。这马虽然也十分强健,可是,比起被赤金族杀手毒杀了的“小帅”还是差了一截。
君玉想起“小帅”,不由得惋惜又伤感,她在铁马寺门口停了一会儿,又上了马,轻轻挥鞭,准备离开。
“君元帅……”
一个声音响在身后。君玉勒马,回头,竟然是圣宫戒律僧官夏奥。
夏奥依旧拖了长长的铁棒,身上的袍子却十分破旧,看样子竟然似已经流浪了许久。
自拓桑“死”后,君玉再也没有用心关注过他们教中的事务,不仅是天遥地远音讯阻隔,更怕触景伤情担心拓桑会“转世”,所以一直如鸵鸟般不闻不问。
夏奥的声音十分惊喜:“君元帅,果真是你!”
君玉下马:“大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奥的双眼流露出愤怒的火焰:“此事说来话长,自我”博克多“圆寂后,教中的野心家和赤拉汗教植自己的党羽,残酷打击异己。他们不知到哪里找了个傀儡冒充”博克多“,小僧和赤巴总管、铁马寺大住持等都不服,无奈势单力薄,如今一个个被逼得流亡在外……”
君玉有点意外:“他们这么快就找到”博克多“的人选了?”
“那是野心家操纵的一个傀儡,由于我教上下都不承认,所以他还没能够正式成为”博克多“。如今之计,我们只好尽力找到”博克多“的转世,绝不能让野心家的阴谋得逞……”
君玉没有开口,隐隐明白拓桑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了。没想到,他都死过一回了,还是不能彻底摆脱自己身上的枷锁。这些日子以来,夏奥他们竟然一直在苦苦寻他!她暗自叹息一声,像拓桑这样的人,连死后的灵魂都是属于教中的。可是,这些估计还不是他不敢露面的全部原因。在新的“博克多”确定之前,他的音讯稍有走漏就会掀起腥风血雨。而暗中扶植傀儡的野心家,只怕更会加快行动。
“君元帅,有一事相求……”
“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