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将军何故返回了朝中?”
“因为连续战败,皇上震怒,所以把他调离了。”
她也知道朝廷一直暗中注视着自己的动向,想必正是自己在道上放出风声等孙嘉露面的时候,朝廷已经得知消息,先行调走了梅大将军,也算是苦心一片啊。
君玉和监军合作两年,他虽满脸戾气,但也不失干脆利落,而且随时戎装在身,并非昏庸之徒;那梅大将军虽未谋面,但是也素有威名,如今一再败于朱渝之手,只怕是朱渝太厉害之故。她心里暗生警惕,只怕要扭转连败之局十分棘手。自从在东北和朱渝联手作战过一次之后,她从来不敢轻视朱渝之能,如今,想到竟然终于和如此劲敌对上,心里虽然遗憾却也隐隐有些期待最终的一较高下。
监军虽和君玉不合,但是连败之下,再次见到她,也不由得由衷道:“其实,很多人都盼望着君元帅回来。”
“多谢厚意。”君玉笑道,“过去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多海涵。”
监军老脸一红,慢吞吞地道,“这话也是我想对元帅说的。”
正说话间,忽然听得一片欣喜之声“君元帅……”
君玉回头,只见几人站在阶下,正是张原和周以达等旧部,满面的惊喜雀跃之意。
当夜,君玉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军情,军中将士无不群情振奋。
议事结束,已是二更时分。
君玉留下了张原,道:“林将军可有什么生前未了之事?”
张原摇摇头:“战败被贬后,林将军心情非常苦闷,常常借酒浇愁。又因为受朱丞相所累,他在京城的家眷无不诚惶诚恐。好在他是战死沙场,总算解除了他的妻儿被抄家灭族之祸。不过,他因为战败,妻儿老母也没得到什么抚恤。”
林宝山出自寒门,后来因军功和朱丞相之故提升,上有高堂,还有尚未成年的一儿一女,如今大厦已倾,想必家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君玉心下黯然,寻思着总要尽快托人好好照顾一下他的家人,也让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一点。
第二天黄昏十分。
君玉刚回到自己的营帐,忽听得敲门声,立刻道:“请进。”
进来的是张原。君玉笑道:“张原,有什么事情?”
“我今天出巡时,见到孙嘉,说想见您,托我带个口讯。我叫他到城中来,他又不肯,真是古怪。看他的样子,心事重重的。”
“他在哪里?”
“在城外十里处。”
夕阳已经全部落下山去。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
君玉看看前面那个心事重重的背影,微笑道:“孙嘉,你好。”
孙嘉蓦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救出老娘后,他听得道上传言“凤城飞帅”已经完好无损地回到了西北军中,也无暇辨别真假,立刻赶到这里。可是,他却没有勇气,生怕这是一个假消息又怕君玉即使还活着眼睛也是瞎的。他昼夜潜伏在西宁府外,直到见到出来巡逻的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原才打听到了准确情况。
此时见到君玉微笑的模样,晶灿有神的双目,孙嘉又是欣喜又是羞愧,“君玉,你真的还活着,你的眼睛……”
“我还活着,眼睛也没有问题。弄影先生已经给我医好了。”
孙嘉松了口气,喃喃连声道:“君玉,对不起。对不起。也感谢先生,幸好有先生,不然,我终生都没有赎罪的机会了。”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你的母亲呢?救出来没有?”
孙嘉见她最先问的是自己的母亲,更加无地自容,低声道:“幸得朱渝援手,我老母已经救出。”
“朱渝么?”君玉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酸楚,好一会儿才道,“他还好吧?”
孙嘉想起他杀赤金族士兵灭口时的出手和果决,叹道:“朱渝真是个人才,看样子,他也并不甘愿事敌。只可惜他有个那样的父亲,害了他一生。”
君玉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我迟早要和他在战场上一较高下,到时,就听天由命吧。只是,”凤凰军“就要拜托你了。”
孙嘉低头道:“我还有何面目回凤凰城?这次来向你谢罪之后,就打算带了老母隐姓埋名过日子。”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孙嘉又何必耿耿于怀?如果你就此遁去,就正中真穆帖尔下怀,不费一兵一卒就赶跑了我”凤凰军“的将军?岂不让朱丞相立了大功?”
孙嘉原本负疚在心,听得君玉如此轻描淡写显然是为自己开脱之意,更加面红耳赤,迟疑道:“可是,君玉……”
“有什么可是的?大漠之事,此后你切记只字不提。所参与之敌人也几乎死尽,就当一场噩梦,无需理会。我估计,真穆贴尔一定会大肆宣扬此事,以化解动摇我们的军心,若有什么风声传出,我好端端地站出来,他的离间毒计自然不攻而破。他想兵不刃血就毁我大将,就让他做梦去好了。”
孙嘉虽听君玉说得在理,可是,一时之间怎能过得了良心一关,依旧面有难色。
君玉道:“当前,你的要务是立刻赶回凤凰城统领凤凰军。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将和朱渝有一场大战。需要精诚配合。”
孙嘉看着她,这时的君玉就不是以同窗好友的身份在说话了,轻描淡写之间,她又变成了那个指挥若定、令出如山的统帅。孙嘉只觉得心里热血沸腾哪怕今后肝脑涂地也是心甘情愿,可是,他终究是一粗豪汉子,深深的感激哪里说得出一个字?只是习惯性地领命道:“是。”
君玉微笑起来:“我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了。孙嘉,先生已经赶回凤凰城了,你要快快回去,别让他忧心。”
“好的,我马上赶回去。”
他看着君玉,道:“你要多保重。”
“你也要多保重。”
孙嘉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远方。君玉转身往西宁府方向赶,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一阵衣魅的风声。
君玉低喝一声:“是谁?”
一轮弯月已经升起,照得地上惨白惨白的。一个黑影一闪,似乎是故意让她发现似的。她加快脚步,那黑影也加快了脚步。追出十几里地,前面是一片山谷,山谷里有一片极小的树林。说是树林,其实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棵树木,只是在这西北地方,也勉强算得上是“林”了。那黑影在一棵最大的树下停了下来。
君玉上前几步,那人忽然回过头来,揭开蒙面,双眼在夜色中如两小簇燃烧的火焰。
君玉失声低呼:“朱渝,怎么是你?”
“我总要来看看你是否真的安然无恙!”朱渝看到她墨玉般华彩流动的双眸,声音微颤,“你的眼睛好了?”
君玉低声道:“你竟敢孤身潜伏到西北大营,若被抓住,哪里还有性命?赶快走吧。”
“嘿,君玉也会担心我的生死?何不将我抓了,也算大功一件。”
“朱渝,你若真是我的敌人,我也只会和你在战场上一较高下。”
“你看,你还是这样!所以光明磊落的”凤城飞帅“才会蠢得被所谓的”朋友“毒瞎了眼睛。”
“可是,我的眼睛这不好了么?”
朱渝已经悄悄在西北大营附近潜伏了三天,直到君玉出城会孙嘉才终于见到她。他本还想说几句讥讽的话,可是,看她安然无恙,心中不由得充满喜悦,讥讽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在大树边坐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好一会儿才道:“是谁治好了你的眼睛?”
君玉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微笑道:“是先生。先生以为是你害了我,说下次见到你,一定要用戒尺狠狠打你的手心。”
朱渝听她语气轻松,自己心里也如卸下了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巨石,怔怔地看她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低声道:“有一次,我和孟元敬、秦小楼、孙嘉他们打架,被弄影先生发现,我自认相府公子,先生们是不敢打我的。谁知道弄影先生根本不管这些,每个人都挨了重重的五下戒尺。此后,我每次见到弄影先生都是胆战心惊的。”
君玉忍不住道:“你小时候真是可恶,跟班又多,常常生事。那天,你们混战,你的帮手多,元敬和小楼被你们打得头破血流。我在藏书楼给师娘抄写拳经出来后,正看到你飞起一脚去踢元敬。我很生气,就远远地扔了一块小石头打中了你的腿。结果被先生发现了。先生悄悄对我说,”那小子老欺负你,你打他一下也是应该的“。然后,先生就来抓住了你们,大声训斥你们。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你们轮流挨打。当看到你敢怒不敢言,嚣张劲头全消的样子,那时,我真是开心极了,呵呵。”
“原来,那天暗算我的是你!哈,看来你小时候并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那时要是君子,岂不被你欺负死?”
“可是,我每次跟你作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因为有先生护着我,元敬也常常帮我的忙。而且,单打独斗你并不是我的对手!”
“吹吧,我哪里不是你对手了?我大你两岁,那时让着你呢。”
君玉见他微笑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平和温柔的笑意。这样的朱渝竟然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她不由得笑道:“朱渝,你要是常常这个样子就好了。”
朱渝心里暗叹一声:“如果能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可以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