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追逐真穆帖尔之前,已经看到拓桑返回发出的信号。可是真穆帖尔逃窜得太快,自己根本来不及等他。现在虽然胜局已定,可是拓桑匆忙赶回来却见不到自己,真不知他会急成什么样子。如果自己迟迟不能走出这沙漠,他又该如何心急如焚?
真穆贴尔见她沉默,心里一喜,大声道:“凤城飞帅年少有为,这次大胜而归,更会青云直上前程似锦,又何必将生命耗费在这茫茫沙海?!”
君玉下马,又看了看那十分壮丽的沙海、那样从来没有见过的全是白色的辽阔无边的天空。奔了几日,这大漠依旧无边无际。虽然她在战争中或者经商中,不止一次经过沙漠,甚至在眼瞎时在沙漠里亡命奔波,得拓桑及时出现才逃得性命。可是,那些沙漠皆不如这片浩瀚无边的“死亡之海”!
除了风,除了沙,除了几个正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人,这大漠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生命的气息。
真穆帖尔见她久不作声,心里又一喜,道:“凤城飞帅,走出这大漠你也还有很多杀本汗的机会,你仔细考虑考虑。”
君玉还是没有开口。
真穆贴尔笑道:“凤城飞帅,你英雄无敌,我身边也只得这两名侍卫了。待走出沙漠,我们再拼命,你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君玉的目光从高远辽阔的天空收了回来,看着真穆帖尔:“真穆帖尔,你的大军已经被完全击溃。可是,我知道这西域还有你扶植的势力,你虽一时兵败但是威望尚在,一出大漠,你立刻可以重整旗鼓。六年前在玉树镇让你逃脱才有今天这场死伤无数的决战。今天,我绝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那丝生的希望沉到谷底,真穆帖尔冷笑:“你不识路途,不能辨别水源,你考虑清楚!”
君玉没有回答,却道:“真穆帖尔,这些年,你屠了多少座城?”
赤金族大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攻下一地,没有遇到抵抗者则全城保全,若稍遇抵抗则全城屠杀殆尽!
真穆帖尔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记不得了!但是,大大小小的城镇村庄,总屠灭了好几十个吧。”
“你可想过,成千上万被屠之人也和你今天一样不想死?已经有了那么多人替你殉葬,你并不冤枉。”
真穆帖尔冷笑一声,没有开口。
君玉看着他一脸的冷笑,自己也笑了起来:“真穆帖尔,我经历过大大小小许多次战役,却极少单枪匹马去追杀败逃的敌军主帅,可是我生平两次全力追杀的对象都是你,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真穆帖尔狐疑地看着她。
君玉也看着他:“因为,许多年前我就想杀你了!你是我立誓今生必杀之人。”
“哦,本汗和你天杳地远素不相识,而且你年纪轻轻,本汗能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十几年前,我无意中路过一个边境小城,那小城几乎空无人烟,尸骨遍野,因为有一支军队刚刚路过,他们把那个小城的妇女、儿童全部抓了去分给将士作为‘口粮’,随时都可以杀了吃……”
真穆帖尔想也不想,立刻道:“对,是有这事!为了赢得一场关键的胜利,士兵不能负重远程奔袭,我们就没有带粮草,沿途就地‘取材’,就屠了路上的一座边城,将千万人作为肉干充做军粮!结果,那次我们获得大胜,才有了赤金族的强大崛起!”
他又冷笑一声:“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成王败寇,屠几座城,吃一些人也算不了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战场上可以不择手段,面对敌人无论多么残暴凶恶、血腥屠杀都情有可原!可是,你屠杀的并非是你的敌人,而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你不仅杀他们,你还吃他们!让他们尸骨无存!你的肚子就是他们的坟墓!”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军人。离开此地后,我就决心从军,并且立誓若有机会一定会亲手取下那支残暴不仁的大军将领的首级,血祭那些被他吃掉的无辜之人!后来,我打探得那支大军的将领就是你。再后来,你成了大可汗,野心膨胀更是四处骚扰屠杀无算,所以,我才会在你两次败逃后都要拼命追杀于你,将你赶尽杀绝!”
“为了更多的人不死,你今天非死不可。”
“哪怕你自己陪葬?”
“我从不受人威胁!而且若是利用了你走出沙漠得以活命,又反过来再杀你却不是我的原则。”
“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此战之后,至少可保我北方边境二十年无重大战事。我想要完成的心愿已经完成,纵使葬身沙海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君玉笑了起来,“何况,杀了你之后,我自己也会尽力寻找水源和出路的。”
真穆帖尔见她那种坚毅之极的眼神,知道再无商量的余地,提了随身的宝刀,大笑一声:“好!今天本汗就亲自和凤城飞帅拼个你死我活。”而他身边两名侍卫也摆好阵势,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出击。
长剑出鞘,君玉再次看了看这无边无际的死亡地带,后面,一个黑影正在接近,那是赶来的朱渝。
朱渝手里提了个大大的水囊,显然是杀了不少侍卫抢来的。最后那几名被君玉放过的敢死精锐虽然早已抱了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勇猛,但是,他们一直都不知道朱渝已经反叛,绝没有想到赶来“救驾”的“驸马”会突下辣手,是以没有及时划破水囊,给朱渝抢了去。
此时,真穆帖尔也发现了赶来的朱渝,绝望之下忽然多少萌生了一丝希望,也许,这个自己曾经信任重用并许以爱女的男子并未反叛?
“驸马已经赶到,凤城飞帅,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看着君玉,声音微颤,似乎说出来的话,自己都完全不相信。
他话音未落,只见黄沙漫卷,刀剑横飞,君玉的“追飞”发出一阵微微的红光,几道鲜血溅起黄沙,他的两名侍卫已经倒在地上。
真穆帖尔后退好几步,差点坐到沙地上,“追飞”已经指向了他的咽喉,而君玉身后,一个人已经横了大刀抵住她的背心。
“驸马……”真穆帖尔看到对面朱渝平静的双目,那明晃晃的横在君玉背心的大刀,忽然笑了起来:“凤城飞帅,我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君玉点点头,却依旧面不改色,她知道,自己再一剑刺出,真穆帖尔就必无幸免,不过自己背后空门大开,如果朱渝出手,自己也必将丧身在那把横在自己背心的大刀之下。
真穆贴尔的目光越过君玉,牢牢地盯着朱渝。
“大汗!”朱渝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还是你了解我!如今,北方最强的二人就要同归于尽了,这北方的天下,就是我的了!”
君玉听得他的声音已经不若当初追杀自己时的疯狂,显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真穆贴尔面不改色:“我早看出你野心勃勃,不甘人下。你不救二王子又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就知道你彻底反叛了。可是……”
“可是你还是没有来得及防范我是不是?以前有我父亲兄弟作为人质,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但是自我父亲死后,你早已对我有了防范,将我军中精锐全部抽调。幸得我暗中早做准备,如今的这支队伍,可都是我自己打下来的。大汗,你好歹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是这些年我也替你卖命还给你了,今天,我既不杀你也不救你!”
“好,朱渝,你也真算是个人才,对我赤金族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本汗今天的大败其实与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也无需将罪过算到你的头上!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放过我女儿……”
“你女儿虽然粗鄙凶悍,可是杀之无用,而且,若是没有她,我在赤金族的地位也不会那般飞速升迁。我不会杀她的,你放心!”
真穆贴尔似乎松了一口气,又看看君玉身后那柄大刀的镇定自若的主人,大刀的主人面上虽然平静,眼中的杀机却显露无疑。于是,真穆贴尔笑了起来:“凤城飞帅,你费尽心血追杀于我,可是你也必将葬身故国叛将的刀下,哈哈,黄泉路上有凤城飞帅作伴,本汗也不冤了!”
君玉微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可以安心上路了!”
“追飞”一用力,真穆贴尔的咽喉立刻喷出一股血泉。
朱渝的大刀依旧横在君玉的背心,冷冷道:“大汗,你看清楚了,杀你的是‘凤城飞帅’,是这个天下无敌的女子……”
“女子?”真穆帖尔怨毒的眼神转到君玉面上,一口气上不来,怨毒的眼神又飞速看向朱渝,眼皮来不及合上,直直地倒了下去。
朱渝看一眼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声音十分平静:“我赶来就是想亲眼看见真穆帖尔和凤城飞帅同时葬身大漠。如今,我王图霸业的最大的两块绊脚石,总算要被彻底清除了,我也放心了!”
黄昏的天空蓝得如水洗过一般,君玉看看前面起伏的沙丘粼粼着变幻形状,难以描绘的壮丽奇妙。一阵微风吹来,背后那股冷冷的杀气深入骨髓,那锋利的刀锋几乎要刺破自己蓝色的袍子穿透心脏了。
天地间是冷冷的死寂。
第一次从这个清醒理智的男人身上感觉到那股强烈而真实的杀机,君玉的脑海中忽然变得奇异的安然,她平静地道:“朱渝,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