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朱丞相正送走了一大批来访的客人,其中半数是上门提亲者。自朱渝在外大草原追逐赤金族大军凯旋归来后,上门提亲者不计其数,而被封京军统领后,说媒的更是几乎要踏破丞相府的门槛。
朱丞相见到儿子,立刻停下了脚步,笑眯眯地道:“你跟我来。有事跟你说。”
朱渝跟了父亲来到书房,刚坐下,朱丞相取出一幅图像,画上的女子语笑嫣然,妩媚婉转,十分颜色。
朱丞相道:“这是河阳王的独生爱女河安郡主,你看如何?你年龄不小,也该娶妻生子了。”
朱渝有些揶揄地笑了起来:“我会有什么意见?河阳王手握重兵,他的女儿自是上好人选。”
朱丞相叹息一声,尚未开口,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他听得是朱刚的声音,立刻道:“进来。”
朱刚看见大哥也在,心里十分不快,却十分亲热地向大哥行礼,点头之间,一头黄发似乎更加稀疏了。
朱丞相看他两手空空,忽然面色暗沉:“东西呢?”
朱刚摇了摇头,大声道:“管家说只有二哥进过大哥的书房。”朱丞相站了起来,盯着朱渝:“那两幅画呢?”
“归还它的主人了。”
“啪”的一声,朱渝的面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脸颊顿时肿了起来,嘴角滴出血来。
朱丞相的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畜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渝看着父亲,脸上又是那种嘲讽的微笑:“不然怎么样?留着兰茜思的画,你随便去找几个人来指正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有用么?君玉自己就会承认?天下人就会笑话刚登基的昏君封了个女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朱丞相双眼喷火,口里重重地喘着粗气:“那昏君表面上封你为京军统领,看似重用,其实,他已经将主力调集到了五军都督府,如今他暂时还不敢向我下手,就用了这一花招表面加以笼络,却大大削弱了汤震的势力,将部分兵权集中到他信任的孟元敬、君玉等人手里,只要时局一稳定,他只怕立刻就会拿我开刀。……”
“君玉长驻北方边境,从来没有和你作对……”
“她出任兵马大元帅就已经是我的大敌了。无论如何,我们首先得除掉君玉,因为她有死穴,总会给我们找出破绽……”
“要击败君玉并不只有这一种方法。”
“可是,这却是最简单最省力的方法。”
“我痛恨这种”简单省力“的方法,如果她真是我的敌人,我宁愿堂堂正正地和她较量一场。”
“朝堂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堂堂正正。”朱丞相盯着儿子半晌,道:“我倒要看你如何堂堂正正击败她,提了她的人头来见我。”
朱渝没有作声,朱丞相厉声道,“那昏君根基未稳,现在却逐步控制了北六省和福建一带的兵力,如果我们不趁早剪除君玉,等她和孟元敬党羽坐大,昏君再无顾虑,只怕我朱家抄家灭族之祸就在眼前。”
“那小子处处和我们作对,早就罪该万死了。”朱刚在凳子上坐下又站起,猴子般的怪笑着,自从在石岚妮的拍卖会上被君玉扔下台后,他一直对君玉恨之入骨。
朱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朱刚立刻闭上了嘴巴,却幸灾乐祸地挤了挤眼睛。
这是朱刚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责骂这位自小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异母哥哥,只觉得心里舒畅之极。
朱大公子死后一个多月,朱渝就出世了,朱丞相老来得子又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所以,对朱渝的溺爱可想而知。为保证儿子的地位,在他的元配夫人死后不久,就将朱渝的生母立为正室夫人。尤其是朱渝在外大草原追逐赤金族大军凯旋归来后,朱丞相更是觉得面上增光,大赞自己的儿子第一次出征就少年英雄如此了得,于是,阖府满门、远亲近戚对朱渝无不更加奉承、巴结。
虽同为丞相之子,但是一嫡一庶,加上朱刚的生母并不十分得丞相欢心,前几天又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朱渝的母亲,被这位“母凭子贵”、一向刻薄的丞相夫人教训了好几句,朱刚的母亲心里有气,无处发泄,只好整天责骂这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小儿子不争气,不给自己长脸。
连日下来,朱刚对这位兄长的嫉恨实在已经达到了顶点,见得他今天不但遭到父亲痛责更被父亲出手打耳光,只觉得出了口大大的闷气,痛快无比。
朱丞相看着儿子嘴角的血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这个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儿子。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沉声道:“凭那画当然指证不了君玉。我在意的也并非是失去兰茜思那幅画。我只怕你又走上你大哥的不归路。你和河阳王女儿的婚事,我已经定下了,你什么都不用管。至于那个君玉,我不管她是男是女,她都非死不可。”
细雨方停,花枝微颤,卢凌的脚步太过匆匆,不小心碰到了一根横出来的树枝,露水溅了满头满脸。
君玉正好从书房里出来,忙道:“卢凌,什么事情如此匆忙?”
卢凌大声道:“我今天在酒楼里见到了一名和我们有生意往来的商旅,他从青海过来,所带的商队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他说赤金族已冲破西北守军的封锁,到达柴达木,西北守军节节败退……”
君玉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果然,第二天,皇帝召见众臣商议军情,西北苦寒之地,即使朱丞相的嫡系将领也少有甘愿请命者,加上现在西北守军大溃退,更加无人愿意冒此风险。因此,君玉刚一开口奏请,皇帝大喜,立刻获准,急令两日后领兵出征。
君玉闷在这空阔的帅府月余,心绪十分烦乱,现在立刻来了精神,吩咐孙嘉和卢凌安排好一切,两日后即刻动身。
出征的前一天,一大早,管家就报有访客,却正是秦小楼。秦小楼早年曾和孟元敬一起在西北军中呆过一段时间,熟悉西北战况,后因军功,现在兵部任职。君玉见了他,十分高兴,两人畅谈了千思书院别离后的一些情景,秦小楼又谈起了自己对西北战事的一些看法和建议,两人直谈到傍晚十分,君玉才亲自送了秦小楼出来。
秦小楼正要告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对了,明天是朱渝和河阳王的女儿的订婚之期,给你送了请柬罢?”
君玉笑道:“那倒要恭喜他了。”
秦小楼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那小子从小和你不睦,想不到长大了还是这副德行,明知你在京城也不送请柬。如果元敬在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好好聚聚。”
君玉笑笑,秦小楼告辞而去。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完全消失在这京城的天空时,春末的空气里已经有了些微的热气。
帅府小巷的那棵巨大的柳树下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发呆。
君玉信步走了过去,笑道:“朱渝,恭喜了。进去坐坐么?”
朱渝抬起头来:“你都不过把自己当作这府邸的一个过客,现在又何故假意相邀。”
“哈哈,在下福薄,也许在哪里都只是过客而已。”
“你为什么要主动请缨去那苦寒之极的西北战场?”
“无论什么战场,总会需要人去的罢。”
朱渝盯着她,半晌:“你厌恶京城这个地方。你担忧那什么”博克多“的处境。所以你要离开。”
君玉冷冷地道:“朱渝,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在”寒景园“你伤重不治,可是几天后居然能够安然无恙地从那秘道出来,除了唯一的佛牙,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药?”他冷笑一声,继续道:“当初我们都为情魔的”魔音“所迷,只有拓桑一人清醒,救下你性命。拓桑此等人物,又怎会再为这世上的其他任何女子写下如许情诗。可是,他身为”博克多“,却心系红尘,哪里该是一个得道高僧的所为。”
君玉大声道:“对,拓桑是因为救我而毁去了佛牙。可是,你太也小看拓桑了。”
朱渝冷笑一声:“我有小看他么?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不该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可笑昏君不下罪于他这个罪魁祸首却下令追杀别人,他才是罪该万死。”
君玉沉声道:“他是不是罪该万死,并不由你下定论。”
朱渝并不回答,好一会儿才道:“你父亲是孤儿。你母亲是孤儿。你也是孤儿。对么?”
“对,可是这又如何?”
朱渝笑了起来:“我父亲正处处布防千方百计要将你置之死地而后快;”千机门“那帮蠢猪和教徒为了他们所谓的稳定,更处心积虑地要杀了”那女子“断绝”博克多“的念想——这个时刻,你居然要主动去西北。真是好极了,哈哈,也省得我再动手杀你……你父亲是孤儿。你母亲是孤儿。你也是孤儿。你没有一个亲人——”
朱渝狂声大笑,眼里却滴出泪来:“甚至……甚至……你死了之后,都不会有人为你感到悲伤,更不会有人为你祭扫……”
君玉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若已死,又何需其他人为我悲伤甚至祭扫。”
朱渝猛地站了起来,拔足狂奔而去,奔了几步,脚步踉跄,几乎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