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真真看她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自从在寒景园的密室见到拓桑的所作所为后,就对此人大有好感,暗叹若不是他那特殊的身份,倒真是君玉的良配。
君玉将上次回朝差点被揭穿身份、自己如何告假辞官的事情给舒真真详细讲了。舒真真听出其中的凶险之处,不禁道:“君玉,你这官还没彻底辞掉啊。半年之后,如果皇帝再召你回朝中,到时该如何应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君玉自己倒早已想好了这一点。如今暂无重大战事,凤凰军中藏龙卧虎且有孙嘉坐镇,而西北大军中有张原、周以达、林宝山等将领运筹帷幄,自己离开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了。趁这半年之内找个什么契机正当辞官或者挂冠而去,想来并非难事。她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创办一所书院,如果是正当辞官,书院地址就选在凤凰寨自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君玉想,曼青和白如晖互有情意,看样子江南的越窑窑主余稽平对莫非嫣也十分欣赏,这两人如果有了美满的归宿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而自己和舒真真、林易安一起创办书院,日子想必也不会孤独。
“我想创办一所书院,但是还没选好地址。”
“好的,我一定支持你。”
“舒姐姐,你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的话,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凤凰寨看看?我们也可以一路游玩,你说可好?”
舒真真想起君玉曾经给自己提起过的那个传奇女词人林易安,自己和林易安都是中年之人,今生都是铁定独身了,而看君玉这种情况,估计今生也不会有什么嫁人的打算,心里十分怜惜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的,君玉,反正今后我都和你在一起就是了。”
君玉心中一暖,尽管她早已习惯了舒真真母亲一般温情的照顾,但是,这一瞬间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鼻子一酸,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好一会儿才拉住了舒真真的手:“舒姐姐……”
这一刻,那英姿翩翩的少年终于露出了小女儿一般的情态。舒真真心里十分欢喜,觉得她这个样子才是正常少女的模样,便又如母亲一般轻轻拥抱了她一下,笑了起来:“我们两人和你口中的那位林姐姐,正好一起创办书院,倒也志同道合,不枉此生。”
“好的,林姐姐已经做了许多前期的工作,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的。”
舒真真道:“当然,君玉喜欢的人,我都会喜欢的。包括你的两位”妹妹“。”
君玉也有点难为情的笑了。在监军的奏折和皇帝的调查中,她被形容得十分风流,“姐姐”几个“妹妹”几个,其中就包括了押送粮草到玉树镇大营呆了一夜和她“鬼混”的“妖娆”的舒真真,是以舒真真借机调侃她。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今天是花朝节。
君玉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节日,她长期在北方边境,二月的时候,那里往往还是天寒地冻,草都没发出太多新芽,但见蓉城的大街小巷满是卖花的女郎,过往的行人头上无不簪花,也觉得十分新奇。
舒真真笑道:“这算啥,你到寒景园看看,才知道有多少花开呢!”
两人来到寒景园,只见沿途骆绎不绝的人流,寒景园大门敞开,行人一拨一拨往里面进进出出。
自从密室被打开后,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丞相府的人以及那些远道而来的喇嘛们都先后到密室三番五次地搜寻,直到翻了个底朝天,大家终于确信,这里除了满墙的石刻壁画,既没有什么金银财宝更没有什么武功秘笈。
至此,寒景园的神秘面纱已经被完全揭开,再也没有了明查暗访的各路人马在此逗留。寒景园虽然是舒家的历代老宅,但舒真真总觉得这庭院深深并非“祥瑞”,多次打算将它卖了,但是,几次都没下定决心。
这两年来,舒真真雇了几个人管理寒景园,种花养树,卖花卖果,每到花季都完全对游人开放,是以,寒景园已经一改往常的神秘和死亡气息,变得生气勃勃,花繁果茂。
君玉随舒真真进得院门,只见一路上盛开着迎春、报春、水仙、春兰、茶花、梅花、瓜叶菊、蜡梅、茶梅、白玉兰、海棠、连翘、马蹄莲、晚菊等等各种各样的花儿,而沿途的一些花树上则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神灯”,五彩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次花朝节,寒景园要对外开放七天。
君玉看了看满园的游人,叹道:“这园子原来竟是这般美丽!”
“我就是估计你会喜欢这里,所以一直没有卖。”
一名仆人见了舒真真,赶紧上前,舒真真笑道:“你不用招呼我们,安排好中午的饭菜吧,我们要在这里吃饭。”
仆人答应着,退下去了。
两人在那片吐穗的枇杷园里停下脚步。君玉细细看那枇杷树,这树开的花一串一串如褐色的穗子一般模样,十分朴实根本不似花儿,但是,君玉见过它结出的果实,却是黄橙橙的,十分可爱。
舒真真心里一动:“君玉,如果把书院的地址选在这里也不错,你觉得呢?”
君玉点了点头,她十分喜欢这个有亭亭如伞盖一般黄桷树的园林,尤其是密室里那精巧之极的壁画,完全是一流的艺术品,如果真把书院的地址选在这里倒也不错。
又是一轮朝阳升起的时候,众人已经接近蓉城边境。
朱渝勒马,往蓉城的方向看了看。
张瑶星道:“朱大人,有什么事情?”
“你们先走,到渝州府等我,我随后就会赶来。”
他转身看去,夏奥喇嘛和一名贴身喇嘛正护送了拓桑走来。他看了看戴着手镣的拓桑,拓桑依旧是那样平静的表情。他走到拓桑身边,夏奥喇嘛怒道:“你想做什么?”
拓桑看了夏奥喇嘛一眼,夏奥喇嘛和贴身喇嘛一起退后了几步。
朱渝笑了起来:“我要去蜀中旧地重游一番,你猜猜看,”她“会不会在那里出现?下官猜测,”她“不会轻易回凤凰寨,这蓉城又还有”她“至关重要的一个亲人舒真真,下官总要去碰碰运气,对不对?”
拓桑心如刀割,却面色不变。
朱渝又笑道:“凭你的武功,这区区手镣怎么困得住你?要是担心”她“的话,你尽可以脱身跟来。要是博克多贪生怕死半路逃窜,倒也是一桩稀奇事情。”
拓桑清楚,他百般出言恐吓,就是想看到自己惊惶的模样,此刻,尽管心如雷击,也不愿趁了他意,依旧面色如常。
朱渝见他面不改色,心里益发怒不可遏,咬牙低声道:“下官十分想看到当”她“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是否还是这般冷静的模样?”
有一瞬间,拓桑觉得心里有一头狮子狂吼着,要跳出胸腔去厮杀、去拼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朱渝,我生平不曾伤过一人,你若用你那些伎俩去害”她“,无论上天入地,我必取你性命!”
朱渝大笑起来:“拓桑,你终于不再像喇嘛,像个男人的样子了,好的,我随时等你来取我性命。”
张瑶星见朱渝掉转马头,正要离去,心里十分担心,川陕一带各种势力出没,他们押解的人身份又那般特殊,如果路上出了事情,谁也脱不了干系。
“你们行事小心,只管看守好要犯,沿途不可多事,我很快会赶来和你们汇合的。”
张瑶星不敢抗命,只得带领众人先往渝州的方向而去。
太阳,慢慢地往天空斜去。
朱渝慢慢地往寒景园的方向接近。他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座园子,他原本打算就在这片阴森森的园林门口随便看看,向过往的一切记忆做个了断。
他来到门口,怔了片刻,心忽然跳动得异常厉害。寒景园里人来人往,繁花似锦,完全不是记忆中冷清清、阴森森的模样。
有几个游人好奇地看了他几眼,朱渝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信步走了进去。
远远地,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朱渝停下脚步,听了听,不由自主地往那琴声的方向而去。
那是黄桷树下一片清幽的小小的广场。广场四周都开满了鲜花,而正中的空地上则放了一张古琴,一个少年正悠闲地坐在那里,轻抚琴弦。
朱渝呆呆地站在人群中,犹如一截木桩,心里无法思考,脚步也无法移动,只觉得天地之间,爱也罢恨也好,都已经变得那么遥远。
那琴声实在太过美妙,让人的身心都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好宁静,而那弹琴之人的眉梢眼角,笑意无限、风神如仙。
在少年的四围,聚集了许多游人安静驻听,其中绝大部分是各种年龄不同身份的女人和孩子。许多姑娘们、孩子们手里捧了花儿,待得少年一曲终了,齐齐爆发出一声欢呼,纷纷将那些花朵向台上扔去,瞬间,少年的头上、宽宽的崭新的蓝色袍子上都堆满了形形色色的花朵。
少年微笑着向众人致意,天空的夕阳从黄桷树的茂密的叶子中洒下来,静静的光辉在她的脸庞上流淌,令她的乌黑眼珠散发出来的笑意分外温暖宜人。
赏花的人和听琴的人都纷纷散去,黄昏的霞光里,小小的广场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四周的鲜花散发出阵阵温暖的芳香。
君玉站起身来,抖落满地的花儿,微笑道:“朱渝,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