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舜典》: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夔,舜臣名。胄子,謂天子至卿大夫子弟。教之因其德性之美而防其過。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聲謂五聲:宫、商、角、徵、羽。宫最濁,而羽極清,所以叶歌之。上下律謂十二律:黄鍾、大呂、大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黄最濁,而應極清,又所以旋相為宫而節其聲之上下。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八音: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也。
《周禮》: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說見《大序》。以六德為之本。中、和、祗、庸、孝、友。以六律為之音。六律,謂黄鍾至無射,六陽律也,大呂至應鍾為六陰律,與之相間,故曰六間,又曰六呂。其為教之本末,猶舜之意也。
《禮記·王制》:天子五年一巡狩,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
《論語》:孔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前漢·禮樂志》云:「王官失業,《雅》《頌》相錯,孔子論而定之,」故其言如此。《史記》云:「古者《詩》本三千餘篇,孔子去其重,取其可施於禮義者三百五篇。」孔穎達曰:「案書傳所引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則孔子所錄不容十分去九。馬遷之言,未可信也。」愚按:三百五篇,其間亦未必皆可施於禮義,但存其實以為鑒戒耳。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子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子曰:「興於《詩》。」興,起也。詩本人情,其言易曉,而諷詠之間,優柔浸漬,又有以感人而入於其心,故誦而習焉,則其或邪或正,或勸或懲,皆有以使人志意油然興起於善,而自不能已也。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發,求其直指全體而言,則未有若「思無邪」之切者。故夫子言《詩》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白圭,《大雅·抑》之五章也。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蓋自謂能無諂無驕者,故以二言質之夫子。夫子以為二者特隨處用力而免於顯過耳,故但以為可。蓋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也。又言必其義理渾然,全體貫徹,貧則心廣體胖而忘其貧,富則安處善樂,循理而不自知其富,然後乃可為至爾。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復磨之。治之之功不已,而益精也。子貢因夫子告以「無諂」「無驕」,不如「樂」與「好禮」,而知凡學之不可少得而自足,必當因其所至而益加勉焉,故引此詩以明之。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往者,其所已言者。來者,其所未言者。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此逸詩也。倩,好口輔也。盼,目黑白分也。素,粉地,畫之質也。絢,采色,畫之飾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而又加以華采之飾,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為飾,故問之。子曰:「繪事後素。」繪事,繪畫之事也。後素,後於素也。《考工記》曰「繪畫之事,後素功」是也。蓋先以粉地為質,而後可施以五采,猶人有美質,然後可加以文飾。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禮必以忠信為質,猶繪事必以粉素為先。起,猶發也。起予,言能起發我之志意。
咸丘蒙問曰:「《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孟子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於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如以辭而已矣,《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是周無遺民也。」程子曰:「舉一字是文,成句是辭。」愚謂:意,謂己意;志,謂詩人之志;逆,迎之也。其至否遲速,不敢自必,而聽於彼也。
程子颢,字伯淳。颐,字正叔。曰:「詩者,言之述也,言之不足而長言之,詠歌之所由興也。其發於誠感之深,至於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故其入於人也亦深。古之人,幼而聞歌誦之聲,長而識美刺之意,故人之學由詩而興。後世老師宿儒尚不知詩之義,後學豈能興起乎?」又曰:「興於詩者,吟詠情性,涵暢道德之中而歆動之,有『吾與點也』之氣象。」又曰:「學者不可不看《詩》,看《詩》便使人長一格[24]。」
【附錄】「伊川有《詩解》數篇,說到《小雅》以後極好,蓋是王公大人好生地做,都是識道理人言語,故他裏面說得儘有道理,好仔細觀看。非如《國風》,或出於婦人小夫之口,但可觀其大概也。」銖。「詩六義,伊川先生也自未見得,看所說有甚廣大處,仔細看,本指卻不如此。」賀孫。「程先生《詩傳》取義太多,詩人平易,恐不如此。」
張子載,字子厚曰:「置心平易,然後可以言《詩》。涵泳從容,則忽不自知而自解頤矣。若以文害辭,以辭害意,則幾何而不為高叟之固哉!」又曰:「求《詩》者貴平易,不要崎嶇求合,盖詩人之情性,温厚平易老成。今以崎嶇求之,其心先狹隘,無由可見。」又曰:「詩人之志主平易,故無艱險之言,大率所言皆目前事,而義理存乎其中。以平易求之,則思遠以廣;愈艱險,則愈淺近矣。」
【附錄】「橫渠云:『置心平易,始知《詩》。』然解『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卻不平易。」必大。
上蔡謝氏良佐,字顯道。曰:「學《詩》須先識得六義體面,而諷詠以得之[25]。愚按:六義之說,見於《周禮》《大序》,其辭甚明,其用可識。而自鄭氏以來,諸儒相襲,不唯不能知其所用,反引異說而汩陳之。唯謝氏此說,為庶幾得其用耳。
【附錄】「上蔡先生甚曉得《詩》[26],他云『讀《詩》須先要識得六義體面』,這是他識得要領處。」賀孫。
古詩即今之歌曲,今之歌曲往往能使人感動。至學《詩》,却無感動興起處,只為泥章句故也。明道先生善言《詩》[27],未嘗章解句釋,但優游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處。如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思之切矣;『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歸於正也。」又曰:「明道先生談《詩》,並不曾下一字訓詁,只轉却一兩字,點掇地念過,便教人省悟。」點,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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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下「之」字原作「有」,據元刊十一行本《詩傳綱領》改。
[2]「詠」原作「諫」,據元刊十一行本《詩傳綱領》改。
[3]「大」原作「太」,據元刊十一行本《詩傳綱領》改。
[4]據《朱子語類》卷八十,此句為余大雅所錄。
[5]「謨」,《朱子語類》卷八十作「去僞」。
[6]「無」上,《朱子語類》卷八十有「與」字。
[7]「民」,《朱子語類》卷八十無。
[8]「如」,《朱子語類》卷八十無。
[9]「說」,《朱子語類》卷八十作「況」。
[10]《朱子語類》卷八十釋「興」在釋「比」之前。
[11]「日」,《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當」。
[12]據《朱子語類》卷八十一,此句為黄卓所錄。
[13]「興之為言起也」至「起意」見於《朱子語類》卷八十一,自「後來」以後見於《朱子語類》卷八十,文字略異。
[14]據《朱子語類》卷八十,自「又曰」至「不同」為陳植所錄。
[15]「常」原作「嘗」,據《朱子語類》卷八十改。
[16]「常」原作「嘗」,據《朱子語類》卷八十改。
[17]《朱子語類》卷八十以賦、比、興為「三經」,風、雅、頌是「裏面橫串底」,與此正相反。
[18]「寓」,《朱子語類》卷八十作「」。
[19]「淫風」,《朱子語類》卷八十作「淫亂」。
[20]「太」原作「大」,據元刊十一行本《詩傳綱領》改。
[21]「大」,《朱子語類》卷八十一作「太」。
[22]「變風」二字,《朱子語類》卷八十無。
[23]「揀」下,《朱子語類》卷八十有「好底」二字。
[24]「看《詩》」二字原無,據元刊十一行本《詩傳綱領》補。
[25]「詠」字原無,據元刊十一行本《詩傳綱領》補。
[26]此句,《朱子語類》卷八十作「若上蔡怕晓得《詩》」。
[27]「言」原作「說」,據元刊十一行本《詩傳綱領》改。